金山活佛神异录
乐观法师著
这本集子印出的因缘,我在初版‘引言’,再版‘序言’中,早有说明。
这次,印行第三版,说来也是一个因缘。记得在昨年夏天,善友刘亮公夫妇来我处,闲谈中提到十多年前我写的‘金山活佛神异录’这本集子,亮公认为这是显扬中国大乘佛教菩萨僧的一本书,也是一本引导初机的良好读物,他有意出资印刷一批,分赠各方,广为流通,以结善缘,随后,又有几位善信,也都欢喜赞助来完成这件事,这是想不到的因缘。这本集子当初出版时,我并没有出卖版权,太虚大师说:‘佛法无私,非同秘术’。既然大家发心行善施财来流通这本集子,我自然是赞叹随喜。
这回出版,我要特别提说的,就是在初版、二版中每段文字里,都夹有一两幅漫画插图,当初印行时如此安排,无非是为了求美,把每段文字情节意义烘托出来,增加文字的重量,以引发读者的兴趣。可是,读者对于那些漫昼插图,都觉得无此必要,我也认为这样安排是多余,因为插图设计上多有偏差,并不能表达文中的情节意义,而笔画粗俗,等于儿童画刊上的玩意,缺少艺术意味,且有些地方画的人物神情,很不雅观,使读者看了,非但不欣赏,且会得到相反结果。
我觉得我们佛教中的出版物,不论是一本书或一本杂志,版面上应该力求雅淡、朴素、庄严,不可带有其他的花色,同时,也要有真实内容,这样,才可以受到读者的欢迎,只要书刊本身有价值,不须加花样,一样贵重,一样受人重视,相反的,一本内容空洞、没有价值的印刷物,即或上面点缀的花样再多,也无有用处。所以这次第三版印出,我接受亮公长者建议,所有的漫画插图,一律舍去不用,这倒不是为节省制版和纸张费用,而是要合乎格局,这是我要说明的一点。
其次,是这回出版,内容略作补充,错字也都改正,同时,增加了一帧金山活佛的相片,活佛他生平不欢喜人家给他拍照,这是大家所知道的,他在仰光行道时,为了这件事,曾在大金塔下十方观音寺闹过一次很大的笑话(本书第十四段‘活佛行道佛国’一文中有说明),因此,活佛的信徒,都得不到他的相片,这张相片,是活佛的弟子陈建福君在活佛圆寂后在他的出国护照上放大照下来的,我回国时,陈君送我一张,给我留作纪念,这次,特地制版印出,给大家认识认识这位圣僧的真面目。
乐观 六二、五、卅、于台北
我写妙善大师(金山活佛)这本集子的动机和心愿,在初版‘引言’中,已经说明了,无须再说它,现在觉生社林锦东居士,他为了迎合各方爱好读者的要求,再版流通,要我写一篇小序,我也觉得这本集子的印行,和这次再版内容的更动情形,有向大家一提的必要。
去年七月间,我把这篇‘金山活佛神异录’文字稿寄林锦东居士时,不过希望在‘觉生’月刊上按期登载片段,补补刊物空白而已,并不存有印单行本的奢望,那知林锦东居士看了文稿,生发欢喜心,他为了重视这位圣僧的记录,回信给我说,决定由国际佛教文化出版社印单行本流通,并请名画家江清水先生插图,我当然随喜,初版印出五千册,很快地销售一空,想不到这位圣僧圆寂了二十多年,他的声名还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吸引力,真是‘不可思议’!
集子印出后,林锦东居士来信说,准备进行再版,以广流通,我看集子里面,活佛在仰光生病圆寂情形,有很大错误,圆寂的地点和时日,也不对,他是两脚背上生疔(非是全身生疮),圆寂现象奇特,是在他皈依弟子家冲凉房里‘立亡’去的,他圆寂火化后遗下许多‘舍利’分配情形,亦不是那样,又有好几个人的名字,也有错误,再看,江清水先生画的五十多幅插图,有些画的生动有趣,但是不大逼真走样的,也有一大半,且有忽略文意,设计上失去庄严,不大雅观。最不合式的,是把活佛苍老面貌画成一个清秀少年和尚,姿态也不像。其中还有一幅是把那个跑江湖的道教道人,画成光头和尚,这些,都使读者看了扫兴!我觉得这些不妥的地方须得重新修改才好,乃向林锦东居士建议,希望再版时,务必要设法把上面这些缺点改正它,后来得到林锦东居士回信,赞同我的意见,表示一定照办。
我一面将全部文字略予修正,又充实内容,将后来搜集得的八篇资料补入进去,计有一、活佛谈命。二、活佛显示定力。三、活佛使哑叭说话。四、活佛行无缘大慈。五、活佛用火媒子剃头。六、活佛死后医病。七、活佛遗留下的神秘草扇。八、活佛宏名震慑恶犬(除第一篇是在南京及第二篇是在香港的材料,余下六篇全是在仰光的故事)连前次发表,共二十二篇。
这时,觉得集子里面后半部文字,是记录活佛在仰光的事迹,仰光地方有许多佛教信徒是活佛的弟子,而他又是在仰光圆寂的,为了证实活佛在仰光的各项神异事迹没有舛错,同时又是应仰光自由日报社主编卢伟林先生的要求,乃将改正文稿交与该报转载披露,从今年(四十八年)四月八日起,一连刊登了四十七天,然后我将全部剪报寄给林锦东居士,嘱请再版时可照剪报材料排印,得林居士回信,答允照办,我才放心。
金山活佛的一生事迹,我认为含有历史价值,他的许多动作,都有启示作用,古人说:‘史者,记实也。’故尔在这本集子初版印出之后,我仍不断向此地与活佛熟识的出家同道,和活佛在家男女信徒方面访问,探听活佛在仰光的情形,以求真实,根据多数人的谈话,来确定它的真实性,因此,才能够改手初版许多错误地方,并且还得到补入的八篇珍贵资料,我最高兴的,是活佛的真实年龄给我摸清楚了,往后大家不须再胡乱猜测了,据他的弟子陈建福君告诉我,活佛在民国二十三年间在他家圆寂前几天,亲口向他说:‘我已经过了八十四个端午节’(他的遗像上也是写著圆寂时八十四岁),这与我在民国十七年同活佛在南京初见面时推算他的年岁倒颇相合,所遗憾的,是活佛的出身以及他出家受戒的地点年月,至今尚不知底细,还是一个‘谜’。
当我执笔写这本集子的时候和现在的心情,我始终觉得金山活佛这个人,他是一位慈悲度人而又注重戒行修持的圣僧,他与小说书上那个济颠和尚,是有许多不相同的地方,济颠和尚的行动,完全是疯颠怪诞又带浪漫滑稽,金山活佛的风度,乃是洒脱中不失庄重,一切处纯是出家人本色,有时有点诙谐,却不离佛法,他口里只说佛语法语,不谈世法,所以写金山活佛故事,不能把他写成像济颠和尚那般模样,亦不能当作小说题材用文艺笔调来形容,须得有尊重的心情,用类似写高僧传记的方式来描写才恰当,假设只在‘趣味’两字上著眼,一味在文字上推敲,字句求活泼、求生动、求华丽、求美妙,而不依据事实,随心揣度,任意杜撰,用游戏笔墨,造些空中楼阁的假故事,只图博取读者的欢心,那样,岂不是失去了表扬高僧的意义吗?那是大大降低了活佛的价值,也是对活佛的不敬。
所以我写这篇文字,行文造句,不示诡秘,不求浮华,但求真实,这是我写作的观感与所持的态度,我只希望读者看到金山活佛种种坚苦伟大处,不思议处,对佛法僧三宝生发信心,归向佛法,种植善本。活佛他不贪财、不务名、不攀缘、不享受、淡泊清修、苦心度生等等作风与愿力精神,希望今日僧界同道们,大家来效法他。
林锦东居士,宏法利人,悲愿深重,今发心重印这本集子,爰特述其因缘于此,聊当作序,尚希诸方大德,不吝指正。
乐观 中华民国四十八年八月廿八日于仰光
谢冰莹
从宣化老法师手里,接过乐观老法师著的‘金山活佛神异录’,恨不得一口气读完;可是我今天来旧金山的目的,是为金山寺恒隐法师校对永嘉大师证道歌。这是宣化老法师诠释的,由一位在香港的居士记录,恒隐法师重抄一遍。她说:
‘永嘉大师的证道歌太好了,句句都是格言,都是教训我们学佛的人要除三毒,修戒定慧。我读了很受感动,特地抄下来,想请您介绍在台湾佛教杂志上发表。’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没有问题,我一定介绍。’
当我校对完毕,听了老法师讲华严经之后,回到家已经是六点多了。在汽车上,我已经看完了二十多页金山活佛,晚上来了一位学生,谈到十一点多才走,我一口气看到两点半,终于把它看完了。
两年多来,我也看过不少书,有佛教的,文艺的,执导性质的,却没有一本能够使我一气读完,而感觉这么快乐的。我很奇怪,在台北,常见到乐观老法师,为什么他不早介绍我看这本书呢?
‘本书中所写各节,全是根据事实,无一句诳语,其中大部份是我本人亲见亲闻的事。’
看了作者在序言中的这几句话,更引起我爱看这本书的动机。不要说出家人不敢说妄语,就是在家学佛的人,一样要守戒,妄语是绝对不能说的,所谓拔舌地狱的苦,不是说来吓唬人,而是真有其事的。
读完了‘金山活佛’,我无限的感想:
第一,乐观法师说得对,应该称活佛为妙善圣僧。我想他一定是菩萨化身,故意乘愿来到世上度人,所以他不需要一分钱也能过日子,原因是地上的字纸、果皮、垃圾........他都可以拿来当饭吃;而使人觉得奇怪的,是他吃了居然能消化,一点不害胃病或急性肠炎之类。吃了钞票也一样消化,一连吃十八碗饭,一碗面,丝毫不觉肚子胀痛。这些都不是神话,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第二、圣僧给别人磕头,自称弟子。这是一般出家人以及居士办不到的事,普通一般人,都犯了贡高我慢的毛病,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一筹,要别人尊敬自己,而自己不先尊敬别人,这是最错误的观念。
有一次,一位朋友讽刺我说:‘你太没有风度了,一点不像个作家,怪不得在背后骂你,说你的文章都是别人替你写的,你根本不会写文章。’
原来她说我没有风度,是指我不修边幅,说话随便,见任何人都是一样,没有丝毫架子。我生平最痛恨摆架子、骄傲的人。如果我早认识妙善圣僧,我一定皈依他,做他的弟子。
第三、圣僧忍辱的功夫,实在太好了!别人把粪便倒在他的头上,他非但不生气,而且把马桶顶上满街跑;他想喝水,泥水匠故意整他,叫他喝两桶石灰水,他真的喝了。他不洗澡,不换衣服,照常理,一定很臭,可是他的洗澡水是香的,喝了可以治病,因此许多人来讨洗澡水喝,逼得他不得不天天洗澡了。
当我看到他用鼻、口水混在饭里替人治病这一段,我差一点要呕吐起来。这些,真是奇闻,也是古今中外的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同样,圣僧喝那从女人眼里吸出来的脓水,也是世上一大奇闻。
妙善圣僧来到这世上八十四年,完全为了众生而受苦受难,临圆寂时,两脚背生毒疮,他决不医治,在冲凉房的时候,站著示寂,这又是世界上的奇闻。和尚居士之中,有不少躺著,坐著安祥往生的,没有站著死的;尤其圆寂后还站立几个钟头居然尸体不倒下,更是奇闻中的奇闻。
这本书初版于四十八年六月一日,那年十一月一日再版,今年(六十二)六月一日三版。我相信此后更会有不知若干读者抢著看的,可惜是非卖品,不能在市面上买到。我希望每个图书馆都送给他们两本,使大家都有机会看到。最好,设法使他广为流通。
为了让大家多在这本‘金山活佛’中发现好文章,我不多说了。乐观老法师的文字简洁流利,生动活泼而不失庄严,这也是使我爱读的一个大原因。
六二年九月十四日于旧金山
金山活佛神异录
阅读台湾‘今日佛教’月刊第二卷第二期,上载有煮云法师大作‘金山活佛’一篇文章,我一看到这个醒目的标题,内心就生起了一股欢喜情绪,煮师的文艺天才,和他的创作能力是为人所称道的,数年前,他在佛刊上写的那篇‘南海普陀山传奇异闻录’,不知感化了若干人发心皈向佛门,这次以他生花的妙笔来描写这位久已被人遗忘了的圣僧掌故,在想像中,自然是扣人心弦引人入胜了。我仔细读了一遍,觉得有点美中不足,颇有不尽不实的地方,这也难怪,煮师原本说得明白,他本人并不认识金山活佛,只是内心景仰,所写的皆是根据金山寺方丈太沧和尚传说,我看,内容有一部份又是太沧和尚从虚云和尚传说来的,像这样地辗转传闻,也就不免以讹传讹了。
笔者过去与金山妙善活佛(以下简称活佛)曾经有一点不大不小的因缘:第一次见面,我们同住了两个月,第二次、第三次会面,只相聚数日,我与活佛有此三面因缘,对于他的一切,可以说有个大概的认识,在我眼光中的活佛,虽然不像一般人传说那般神奇活现,却也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方,说他是一位传奇的人物,倒也不为过,我有时觉得一些对活佛识者与不识者的人,只是都注重在他神异的一面,把他苦行度人的真实事迹与悲愿反而忽略了,因为大家都把他‘神化’起来,所以就少有人替他作文字的表扬,使他的高尚人格和愿行,反而埋没不彰!
煮云法师很感慨地说:‘金山活佛,既有如许可歌可泣的动人事件,是一位正知正见,有修有证的圣僧,为什么佛门中人直到今天,从来没有看到有片言只字的报导?生前无人记其事,寂后无人作其传,这不是佛教徒的疏忽是什么?’这个原因,我在上面已经说过,是大家把他‘神化’的原故,佛法是忌讳标奇立异谈神说怪的,因之,大家怕人讥嫌,所以没有人来替他宣传,据我所知,活佛本人也最不喜欢人家替他啦啦(我有一次想把活佛灵异故事写出宣扬,不料他同我大闹,下文详谈。)其次,活佛那种近乎疯疯颠颠的派头,以及他不规则的生活等等,不是普通一般人可以效学的,也是学不到的,再其次,活佛他那不好财并且一生不使用金钱,不贪供养的风度习惯,在我们中国佛教僧团圈子里一般风气,都有点那个,是个讽刺,如果认真来宣扬这事,那是会绊动许多人的疮疤,使一般爱财和尚不快,因为有以上几种原因,所以大家就不替他摇笔杆,只是口里作掌故谈谈,虽然没有人来替活佛宣扬,可是,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珠江流域,以及海外香港,星洲,缅甸一带地方被他所感化,信仰他的老少男女,又何止成千上万?而且凡是皈依活佛的人,全是真诚吃斋念佛恭敬‘三宝’的佛弟子,从没有一个红毛绿眼睛的‘四宝’人物,只是他(她)们没有树起鲜明旗帜,标榜是活佛的弟子,活佛的愿力精神,却是永久留在人间。
煮云法师文中开场白里有几句话:‘......读者如有知道金山活佛的出身,或者在中国或南洋的神异之事迹,敬请赐告。’这几句话,触动了我的机感,不妨把我八识田中蓄藏已久的些个印像种子搬出来,绝不加丝毫渲染,用极忠实的态度,根橡事实,把它平铺直叙报导于读者之前。在我未写正文之前,有两点意思须得预先声明一下:一、我写这篇文字的意向,在显示佛法中正知正见真修实证的凭据,绝不是谈神说怪宣传迷信。二、这篇文字,只能作活佛的轶事看,所写的,不过是点点滴滴的掌故,算不得是有系统的记录,更算不得是‘传记’,不过使大家对活佛这个人有一种明晰正确的认识罢了,为使读者易于了然起见,我且把它分作条段来说明。
一提到金山活佛,马上就好像有一个蹲蹲跄跄蹢蹢跶跶类似‘济公活佛’那副神情形状的影子映现在我的面前,我同这位带著神奇气氛的人物首次接触见面,那是在民国十七年的夏天,一个偶然的因缘。那时候,国民政府刚统一全国,革命怒潮正汹涌著,我离开武汉之后,在南京玄武湖(后改为五洲公园)湖神庙中养静,适内政部基督部长薛笃弼有改革佛教僧寺为学校之议,同时中大基督教授邵爽秋亦有庙产兴学之具体方案,闹的满天风雨,全国佛教震动,僧尼惶惑不安,我的心绪,非常苦闷。一天,接得上海一位从大勇法师学东密的在家善友胡蝶云居士来信(胡居士四川人高树御史女婿),说他的母兄子女现住在南京成贤街,房屋宽敞,有一所花园(后来改为谭故院长住宅),全家老少都是佛弟子,并且都是吃素,要我搬到他家去安居些时,使他家里人有得闻佛法的机会,我也正想寻人谈谈消消心里烦闷,过了两天,胡蝶云居士的胞兄胡公律来接,雅意殷殷,我也就随缘安禅。
当我搬到胡家第三天,胡公律居士向我笑说:‘这两天内或许还有一位活佛要来我家。’我问:‘是西藏来的活佛吗?’答说:‘我们家里人从来不信西藏喇嘛,这位活佛,就是金山寺里活佛。’我曾经听说过金山活佛的故事,一提说他,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又问:‘何以知道他要来呢?’答说:‘我们家里人,这几天都梦见他,以往好多次都是这样,一梦见他,他就来了,他与我家有缘,我们全家的人都是皈依活佛的。’我听了这话,动了好奇心,很想见见这位神奇的人物。果然,说话的第二天中午时候,突然听得花园外有人唱念‘谁念南无阿弥陀佛’的音声,胡家老少人等一齐赶著迎了出去,都向他磕头接驾,我在窗口处看著,原来是一个不修边幅拖泥带水的肮脏禅和子,现著疯疯颠颠神气,他也爬在地下如捣蒜的磕头,一面磕,口里不断念著:佛啊!观世音菩萨啊!我看到那个形状,心里有点不大自在,出家和尚受在家信徒礼拜,原是应当的,那有爬在地下还礼的道理?真个古怪!他磕罢头,嘻嘻哈哈摇摇摆摆走了进来,他一看见我,就打了一个长哈哈自言自语地说:‘我向在家人磕头,有人说我不该,今天看见了法师,我是应当要磕头了。’说著,就向我咕咚地磕了下去,我看他是出家人,也只好向他还礼,我仔细回味他的说话,分明他知道我动了念头,这话是对我说的,倒令我惊奇,我心想这位出家人,说不定有点明堂,倒不可小看他。
胡家原本替活佛安置了歇宿地方,那天,活佛却一定要与我同寮,我也正想在他身上摸索一下,看他究竟是甚么路数?是外道邪门?还是佛法行径?我马上叫佣人把床铺搬到我房里来,活佛指著一个大方凳子说:‘那就是我的床,不要另外搬床来。’原来活佛他夜晚是‘不倒单’(不伸腿睡觉)的。一到燃灯时候,他就坐上凳子,双腿一盘,闭目合眼静坐去了,他这样一来,我要在他身上推敲,弄的摸不著门了,正是那话:‘禅和子不开口,神仙难下手。’夜晚,我看他像一座钟似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我也陪他坐了一会,我坐疲倦了,就伸开两腿参‘一字禅’倒下睡了,到半夜时,仿佛听得他又是自言自语说话:‘......那有这回事?我不是活佛......我叫妙善......有活佛就有死佛,谁是死佛.......?’停了一会,他又咕咕噜噜的说:‘我有甚么奇怪......?穿衣吃饭才是我的本领.......。’我细嚼他这几句话的味道,似乎又是对我而发,我乃问他:‘活佛,你在同谁说话啊?’他打了一个呵欠说:‘问得好,“谁”吗?我穿破了多少草鞋,至今还没有寻著他哩。’接著他反问我:‘大概你法师已经认得他了?’我也带著戏论口气说:‘我要认得他,也就不会问你呀。’他笑,我也笑了。我想活佛这几句话,里面颇含有禅意,他确实不简单,是有两手,因此,我对他不再轻慢了,
同住了一些时,我仔细观察活佛的语言举动,都还是出家人的本色,不谈神,不说怪,只是教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发心吃素,念佛拜佛,别无话头,而他那种无拘无束的潇洒风致,又不要钱,不贪供养享受的纯洁品格,使我对他生起了敬信之心,再看他待人接物,纯是一片慈悲,更使我尊重,同住了两月,活佛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年冬月我应活佛的邀约,去金山寺参加打‘禅七’,又与他同住了几天,此后,长期四方行脚,与活佛就少有见面机会了,直到民国二十年春,我在北平组织“佛国旅行团’领团出国去印度游历,经过缅甸时,又在仰光龙华寺不期与活佛重逢,因为团体赶著搭轮船去印度,我只在仰光逗留了几天,我在那几天光阴中,对活佛又有了一点新的认识,待到民国二十五年,我再度来仰光时,活佛已经圆寂有二年多了,这是我同活佛三次见面的因缘。
谈到活佛的出生,确实是一个谜,若干年来,我会见活佛的在家弟子,探问活佛的出生履历,他们都不明白其根底,我也曾在出家同道中问过这件事,也都答不出所以然来,究竟活佛是那里人?他俗家姓甚么?几岁出家?在何处出家?拜谁为师?在何处受戒?那一年受戒?这些事,从来没有一人能够道出或举出可信的证据出来,认识活佛的人所讲说的,也全不一样,有说活佛是山东人,有说是直隶,有说是山西,有说是陕西,也有说是甘肃,在十多年以前,有一位朝拜仰光金塔的老修行说活佛是山西人,他的师傅也是一个神秘人物,传说当过一个很大的武官,终日不说话,他们一共师徒三人,都是精武术,活佛的师傅同师兄,都是高大身材,至于活佛是何时出家?俗家姓甚么?师傅法名叫甚么?仍然说不出所以然。
活佛的年岁,在我认识他的时候,就听有好几种传说,有说五十多岁,有说六十、七十不等,究竟那一说可靠?似乎都是猜测之词,谁也不敢肯定,简直是一个‘谜’。
我与活佛同住时,知道他有一个习惯,他不欢喜人家盘问他的根底,他从不向人谈说他的出生履历,有人向他提到这些事,他老实是左顾而言他,不作正面答覆,使人摸不著头脑,这,也许就是一般猜测的来由?记得有一次,有一个名叫黄忏华的居士(活佛弟子),他跑来欢欢喜喜问活佛:‘你老人家今年高寿几何?俗家在那里?’刚刚问了这两句话,活佛向他摇著手,现出不愉快的神色说:‘你不是算命看相先生,我也不要你看相算命,问这些不相干的废话做甚么?’说得黄忏华面红耳赤,活佛看到他不好意思,又用安慰的语气说:‘我告诉你,在家学佛,第一要断俗气,往后遇见出家人,可别盘问他这些闲话,只可以问他修持那一法门,是读经,是持咒,是念佛,还是修习禅定?这才是正当,你问我的出生,如果我说是出生名门大族豪贵之家,童真入道,现在有一百岁,出生之前,我的母亲得著甚么异兆,生下来时候,又是异香满室,你相信吗?假设我说出生下来,父母是讨饭的,没有饭吃才出家,你听了如何呢?说我出生高贵,你当然生欢喜心,说我出生低微,你当然生卑视心,是不是?要晓得这些都是世俗浅见,佛法中是不计这些的,不问年老年少,但问有道无道,你还要晓得,凡是故意说他出生不凡的,那都是骗人的鬼话,信不得,除非是佛菩萨应世降生,才有异兆,你我凡夫,有甚么不同?有甚么奇特?’黄忏华听了这一番开示,马上爬在地下磕头,向活佛求忏悔,后来黄忏华对人说:‘活佛虽不讲经,但是说的话全是佛语法语,使人听了,如饮醍醐,开佛知见。’
因为我们知道活佛有这个习惯,所以就不便冒昧叩问他的年龄籍贯,始终得不著要领,可是,有一天,我会见一位七十多岁的革命元老龙积之先生(龙老先生广西人系考试院秘书龙月庐先生尊翁),谈起活佛,龙老说他在幼小时,曾在北京见过活佛一两面,那时的相貌形状,与现在差不多,若果依照龙老说话,那末,活佛就有一大把年岁了!绝不止五十、六十、七十岁。
不久,活佛他自己无形中却露出了一点消息,因为那时天气炎热,活佛要大家每天下午到花园去念佛,也可以乘凉,有一回,念佛完毕,大家聊闲天,谈到世事无常话头,胡公律居士感喟著念出两句诗:‘南朝四百八十寺,而今都在烟雨中。’我指著花园对面的鸡鸣寺说:‘幸而还能看到这个庙的古迹。’胡居士说:‘虽然古迹依旧,可是,面目全非,自经洪杨摧毁之后,原来的面貌已经不复存在!’想不到活佛在旁插嘴说:‘我看见洪秀全那个东西满脸横肉,三角眼,薄嘴唇,走路脚跟不落地,就料定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活佛说出这话,提动了我的念头,我随著就问:‘活佛,你那时在甚么地方看见洪秀全的?’我这一问,活佛似乎有了警觉,知道露了底,他马上又不说话了,习惯地哼起‘谁念南无阿弥陀佛’腔调出来,后来我把这个话头同胡公律居士研究,洪秀全是道光末年倡乱,咸丰三年据金陵,同治三年自杀,活佛说他看见过洪秀全的,那末,这样推算起来,活佛的出生年代可以得到一个线索,一定是道光时候的人,不会是咸丰出生的,算来至少有八、九十岁了(算到民国十七年为止),那些五十、六十、七十岁的说话,岂不都得推翻吗?
那时,我仔细观察活佛的相貌轮廓,他的头皮,已经早已开顶,光亮如镜,只有后脑壳上有几根稀稀头发,头皮上的戒巴痕迹,完全看不见了,他口里上下槽牙,完全脱落,只剩少数几颗门牙,就这些现象看,也绝不止五十、六十岁,把活佛说他曾经看见洪秀全的话头,和龙积之老先生的说话一对证,倒颇吻合。这次,太沧和尚对煮云法师说:‘活佛是光绪八年出生的’、这话算起来算到民国十七年为止,只有四十六岁,那岂不是活佛转老还童了吗?不谈别的,单就我所看到活佛身体上那些特征,那有四十多岁的人衰老到那个样子?绝没有这回事,所以我对太沧和尚的说话不能不有一点怀疑?不知太沧和尚是根据甚么?
关于活佛的出生,据太沧和尚传说虚云和尚所谈:‘活佛的家,离我终南山茅蓬不远,俗姓董,母早寡,是富有家庭出生,家宅颇多,他在二十岁那年常来问道,忽然有一天,他来请求我度他出家,我知道他家里只生了这个宝贝儿子,恐怕收下后,他家里来寻麻烦,因此就没有允许他出家的要求,可是过不多时他终于出了家,拜我一位同参某禅师出家,同住五台茅蓬,第二年就到宝华山受戒......。’我看这一段说话,同样是有不可靠的成分,颇含有杜撰意味,何以说呢?虚云和尚不是说活佛从他同住终南山一位同参某禅师出家,出家后又同住五台茅蓬吗?这两句话就是一个大漏洞,既然称为同参,又是共住一道的同参,当然是极熟识极亲切的人,何以对于一个陌生在家小伙子的年龄,籍贯,姓氏,和他的家境富裕,母亲守寡,以及小伙子后来出家,出家后在五台共住,第二年去到宝华山受戒一切等等都记得那么清清楚楚,反而记不得一同修道的那位同参的法号?不能说出人家名字,只说个‘某’禅师,这岂不是一个大笑话了吗?显见是个虚构。查虚云和尚住终南山时,正是戒尘法师住终南山同一时期,这是人皆共知的事实,那时虚云的年龄有几何?与戒尘法师同一辈的老人现时还有好几位健在,他们都知道很清楚,照目下一般人的传说,虚云和尚现有一百十九岁,假设活佛尚在人间的话,活佛的年龄与虚云和尚比较,也就相差无几,那末,我且问问虚云和尚他是多少岁上终南山?若说是三十岁上终南山住茅蓬,活佛去时也应当有三十岁,若说是四十岁上山,活佛也应该有四十岁,我想,虚云和尚绝不是二十岁上终南山的,既不是二十岁上终南山,何以说活佛二十岁时要从他出家?这是很不合逻辑的,我的意见,认为虚云和尚与活佛并无甚么渊源关系,那是拉扯不上的。
还有令人不解者,太沧和尚说他与活佛在金山寺同住了十年,这个时间不算短,照说对于活佛的出生履历应当是知道很清楚了,中国丛林的规矩,凡是讨单长住的客师,一定要到客堂挂号,拿出‘戒牒’交给知客师查验,知客将各人的‘戒牒’上所注明的法名、年龄、籍贯、剃度师名号、受戒地点一一登记抄录在‘万年簿’上,活佛在金山的年代在太沧和尚之前,金山‘万年簿’上自然有活佛的履历记录,一翻‘万年簿’,便知活佛的出身,太沧和尚何以不明白?反而去问与金山不相干的虚云和尚,未必金山没有那个‘万年簿’吗?这,叫人想不通!或者金山没有把活佛的履历保存下来?若果当真是如此,那就可以看到金山过去历任住持僧不曾重视活佛这个人,我说这话,倒不是故意菲薄金山,且看:这次太沧和尚的说话,他说:‘记得活佛在南洋圆寂后,他的弟子卢润洲居士曾在金山提议,为活佛建纪念堂,可是霜亭和尚(金山方丈)没有允许。’话虽平淡,里面却有文章,记得过去佛印和尚与苏东坡冲‘壳子’的几句戏论话语,把东坡系的‘腰带’留下,金山把那根带子尚且当作传家之宝珍藏起来,未必该寺对这样一位苦行度人有修有证鼎鼎大名万人崇拜的圣僧圆寂了,反而不够资格建纪念堂来纪念他吗?哦!是了,苏东坡是一位戴乌纱帽的大学士,活佛乃是一个穷和尚,比不得,不能比。太沧和尚又说:‘在台湾与活佛稍有关系的,只有我一人。’话里颇有感慨,太沧和尚倒不失为忠厚长者,我看金山历任方丈中,能恭敬活佛同情活佛的,恐怕也只有太沧和尚一人吧?我曾经听说,金山寺里人,对活佛并无若何好感,往往有人到金山访问活佛,金山职僧说:‘你们是来寻那个疯癫和尚吗?’由此这一句话,可以知道金山寺对活佛的观感,亦可见其厌嫌心理?
这也是有因由的,虽然大家口里称呼‘金山活佛’,其实,活佛他并非是金山出家,他只能算作是金山寺里一个外寮‘行单’(服务劳役地位之称)客师,我所知道活佛在金山藏经楼当过‘香灯’职务,他自从出名之后,完全是个闲云野鹤生涯,终年在外行道,飘迹莫定,很少在金山住下,只是每年冬天金山寺打‘禅七’时,他赶回去住些时,随后又拍拍屁股的灰溜之大吉,活佛无拘无束放荡形骸的派头已成习惯,他这种习惯,金山寺里职僧是看不顺眼的,住在丛林中的人,一定要讲究威仪,‘行’如风,‘立’如松,‘坐’如钟,‘睡’如弓,见人要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得放逸,活佛他又不会装模作样,终日嘻嘻哈哈,各处殿堂,随意乱窜,他欢喜夜晚唱念佛号,夜间人家正睡得甜蜜蜜的,他忽然大叫一声,声音又大而且拖得很长,惊扰人家的甜梦,这也是使人厌恶的地方,照活佛的风度,很多都是犯丛林的规矩,随时都有‘遣单’逐出山门的资格,何况金山寺标榜禅宗门庭,更加认真,然而活佛这种随便派头,金山寺又何以能容纳让他在那儿盘桓打混那么久呢?其中却有原故在焉!因为活佛每年在外替金山寺募化大批白米,大批香油,大笔香金功德,一到冬天打‘禅七’时,就带上米油和一大笔功德回去,年年如此,如此数十年。活佛不单对金山寺是如此,对南京栖霞寺也是一样,因此看在这个情份上,金山住持僧不得不把尺度放宽,有人说活佛是金山、栖霞两寺的活韦驮,确是实情。然而金山寺里人,仍然把活佛当作疯颠和尚看待,假设重视活佛这个人,活佛在金山住了数十年,金山寺里人何以不知道活佛的出生?活佛出国,在仰光流浪数年一直到圆寂,从未看见金山来信探问活佛的消息,据仰光地方一般侨僧同道和活佛的在家弟子们说,如果那时候金山有信来,他们一定送活佛回国,因为看到活佛在金塔上行道太过艰苦,待活佛圆寂后,各方来信迎请活佛‘舍利’,这时才见金山寺来信也争著要一份,大概认为活佛的骨灰,还有剩余利用价值?
考察活佛的出生履历,原本不是甚么难事,活佛在金山住了数十年,金山的‘万年簿’上是可以清查的,既然有人说活佛是光绪八年生,二十岁出家,二十一岁到宝华山受戒(光绪二十九年),亦可按著去到宝华山清查,我也曾向活佛问过他的‘戒牒’,他说:‘我这副臭壳子,都嫌累赘,那有心携带那个东西,老早把它扔掉了。’要是金山、宝华,两处都查不著,‘戒牒’又无著落,活佛的出生,那只好让它永久成个神秘的‘谜’。
活佛常常对人说,他的法名叫妙善,何以会有‘活佛’两字的尊号呢?我曾留心探问过这件事,据认识活佛的僧俗人们所说,也不一样,但是每一种说法,都是有趣的故事。一说,活佛早年住金山时,他原本是外寮‘行单’一个苦恼和尚,充当藏经楼上香灯职务,他不爱说话,只欢喜坐禅,并且欢喜爬在窗门槛上打坐,人家告诉他,窗门上坐不得,太危险了,他说:‘我是要降伏睡魔。’
一天,他又是在窗门槛上打坐,一时昏沉不觉,就一个觔斗栽了下来,大家看见他从窗门上跌下来,都惊叫起来,说了不得!这一下会跌死!再细看时,他并不曾跌倒,仍然盘著双腿坐在地下,他看大家拥了上去,马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嘻嘻哈哈跑上楼去了,大家看见这个情景,都认为是奇迹!藏经楼的门窗离地面有十几丈高,地下又是铺的石板,他掉下来跌不死,又不跌伤,反而结跏趺坐安安稳稳坐在地下,有的说,只有活佛才有此神通妙用,由此大家都称叫他是活佛(这种传说要占多数)。
又有一说,金山寺外不远地方,有一条小街,街上住有数十户贫穷人家,其中有一户人家,住的是一个老寡妇,她家只有母子二人,可是,那个儿子是个不孝的逆子,把他的母亲当作仆人看待,不时还打骂,左右邻居看那个儿子如此忤逆凶横,都很可怜那个寡妇,活佛知道这种事,他生起了悲愍心,不时去那个老寡妇家安慰她,向她讲说些因果轮回的道理,岂知那个逆子看见这个和尚常常去他家里,心里很厌恶,一天,动了恶心,要作弄这个和尚,他悄悄的把他妈的‘马桶’(即粪桶)抱了出来,躲藏在大门背后,等活佛走出大门时,他从背后不声不响把‘马桶’向活佛的头顶倒盖下来,一桶尿粪淋满活佛一身,活佛并不烦恼,反而顶著「马桶’向街上跑去,一时轰动许多人,都跟著看新鲜,有的看著拍掌大笑,有的看了心里难过,说太罪过了!活佛跑到金山寺门前河边,他才把‘马桶’取了下来,大家看了他那种形状,更是笑的不亦乐乎,活佛好像满不在乎似的说:‘这有什么可笑哩!一个人就是一个大马桶,大马桶上面盖小马桶,有什么稀奇,值不得大惊小怪。’有人问他:‘和尚,你觉得难过吗!’活佛说:‘我一点也不难过,这是他家儿子慈悲我,给我醍醐灌顶,我心里觉得自在哩!’大家都感叹著说,若果不是活佛,那有如此的忍辱心?由此地方上的人争相传说,我们这里出了活佛,因为他是金山寺和尚,所以大家都称他叫‘金山活佛’。那个忤逆儿子,自从玩弄活佛之后,看见活佛居然忍受不与计较,心里大生惭愧,觉得不该,太罪过了!特地去向活佛谢罪求忏悔,活佛也欢欢喜喜接受他的忏悔,向那个逆子开示说:‘父母养育之恩,大如山丘,佛说:“若人百年之中左肩担父,右肩担母,于上下大小便利,极世珍奇衣食供养,犹不能报须臾之恩。”你的父母养你这么大,不知费了多少心血精神,你不能令母亲时时欢喜安乐,反而打骂母亲,如此不孝,试问,你何以为人?’那个逆子听了这番话,悔悟过来,跪在活佛面前痛哭流涕说:‘我真该死!我真该死!’活佛又安慰他说:‘只要你醒悟过来,还不算迟,从今后,好好孝顺母亲,已往的过失,都是可以消除的。’那个逆子受了活佛的感化,后来竟变成一个孝子,随后他母子二人皈依活佛,受持斋戒,做了佛门弟子,地方上的人都议论这件事,如果不是活佛,怎会逆子变孝子?这也是‘活佛’名号的由来。
上面这两种传说,与这次太沧和尚所说的就大有出入了,据太沧和尚说:‘活佛在民国六年虽然已经有声名了,还没有人称他叫“活佛”,民国八年时,因为章嘉活佛到镇江,当地各机关团体各佛教寺庙住持,奉政府命令齐到火车站去欢迎,活佛也跟著一同去,当时大家看到章嘉活佛年轻,又是穿的俗服,还有警宪侍卫,看不出像出家修行的样子,其中警察对欢迎的人们说,这样年轻的人,又不穿出家衣服,与政府官员一样,那里是活佛,说时,把手指著妙善和尚与大家看,这才是真正的活佛,因此“金山活佛”之名,就从那次称起的。’这一段话,好像是一个游戏故事?我研究这话的内容,觉得有些不合逻辑的地方,第一点,活佛是个重修持的人,我与他同住两个月,知道他的习惯好静,不欢喜热闹场合,他怎么会赶热闹参加欢迎呢?第二点,就算活佛去赶热闹,他也只能夹在人群队里,站在前面的,全是些衣履整齐肥头大脸的一些方丈当家大和尚,活佛那种破衲寒酸神气不会使人注意。第三点,既然大家是奉政府命令前去欢迎,其中又有各界领袖人物,那种场面,当然是庄重肃静,在那种气氛之下,当警察的怎会指手划脚向会场大众高谈阔论?照太沧和尚所说,活佛之名,是由警察指认出来的,也可说是警察取的,我看,恐怕不见得如此简单吧?即或真有其事,我相信大家早已认识活佛,他早已有了活佛的声名了,不然,警察不指别的和尚,而独指妙善是活佛?我以为妙善大师之所以被人称为‘活佛’,绝非偶然,一定是他有了一种特殊神奇的表现,他的行径,类似小说书中的‘济公活佛’,所以大家才称呼他叫活佛,我认为这两种传说,可信的成分要比较多。
如果有人问我‘金山活佛’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以不含糊的说,他的相貌形状风度绝像中国小说书上的一个传奇人物,像谁?就像‘济公传’上描绘的济公活佛,你把‘济公’的面貌神情和走路的样子看了,也就等于看见‘金山活佛’一样,他们两人,简直一模一样,不差丝毫。我所认识的‘金山活佛’,他的头顶光亮如镜,斗角峥嵘,两颧显露,两颗眼珠有异样光彩,中等身材,身体骨骼特别粗大,其重如鼎(传说活佛精武功),两手亦长大,手掌细如软棉,走路没有一定步伐,行动起来好像风吹杨柳一般萧洒,终年不著海青大袖衣袍,也不披搭袈裟,只是穿著一件非僧非道又长又大圆领长衫,两只袖口,长过膝盖,他走快时,真个是两袖飞舞,飘飘若仙,但是坐下来,从来是不放下两腿,必要结跏趺坐,像钟一般的庄重。
活佛,他是人,自然他的生活也与普通一般人没有两样,一要是要吃饭,睡觉,大小便利,他对于吃饭睡觉和抽解(小便),却另有一种格式。吃饭时,他有一点明堂,他欢喜把些铁锅上生的‘锈’铁皮添在饭里吃,还要加上他的鼻涕口水一拌,然后才送到口里去,这是他每饭不忘的一个花样、点缀,同他一道吃饭,如果对他没有信心,看见他那套把戏,一定会呕心。至于睡觉,他从来不伸腿安眠,终夜打坐,昏沉时只低著头养养神便得,说到他解‘小便’,那就与众不同了,他一定同女人一样蹲在厕所小便,不懂佛法的人看了,认为是异样,其实,这是当比丘应有的威仪(戒律中原有‘比丘不立大小便应当学’这一条)。
所奇的,活佛他见不得瓜子壳、花生壳、果皮、字纸、草纸一类东西,不管是桌上是地下,他一看见这些东西,他马上就用五爪金龙一手抓到口里送下肚皮,他的手法之快,无以复加,他要耍这种把戏时,身旁的人是无法阻止他的,所以同他一道走路,是件伤脑筋的事,在大街上,他照样是一贯作风,他一边走路,两眼却不住向四面扫射,好像捕强盗似的,同行的人,自然不高兴他在街上表演这个节目,有时候就同他拉拉扯扯像打架一样,要是同他说,街上的草纸字纸都是人家揩屁股的,不要弄这肮脏把戏,他反说:‘甚么肮脏龊龉,肮脏同干净有甚么分别?’看他的神情,他最厌恶的是字纸,他常常抓著字纸自言自语的说:‘就是你这个东西作怪,生出许许多多的是非,使人颠倒,造罪造孽。’他不欢喜字纸,在仰光地方还闹过一次笑话,他住在大金塔上时,他的在家弟子陈清韵(仰光侨领),有一天,写一张字条,托一位老太太(也是活佛弟子)送给活佛,请他来家应供,活佛打开一看是字纸,就随手在老太太脸上打了一耳光,老太太挨了那一下,心里难过极了!但是想到他是师傅,也无可奈何!活佛打了以后还说:‘吃饭就说吃饭,为甚么要写这个东西?’巧得很,那位老太太刚刚牙齿痛,挨了那一耳光,居然牙齿不痛了,临走时还欢欢喜喜给活佛磕头,回到家里去,逢人便说:‘师傅真慈悲,把我的牙痛病打好了。’传为笑话。
活佛,他还有个与人不同的习惯,如果请他吃饭,千万莫说是‘素鸡’,‘素鸭’,‘素鱼’,‘素火腿’,他听说了这些名字,是不会下筷子的,宁可吃白饭,人家向他解释,是豆腐皮做的,不是真正的鸡,鸭,鱼,肉,是假名,不要执著,他说的话才妙哩:‘我不是怕吃这些菜,而是怕你那个杀心,贪心,如果你心里没有鸡鸭鱼肉的念头,何能做出这些东西出来?’活佛说的这话,实含有很深的哲理,本来吃素便吃素,为甚么要故意做出这些像形的假鸡假鸭假鱼假肉!这种玩意,分明口里吃素,心里却没有断荤,况大乘佛法最重心戒。民国十年间,天津地方有一位将军,名叫赵永修,他到功德林素餐馆吃饭,堂倌看他是一位吃素的将军,特地摆上一桌上好的菜,赵将军问是甚么菜!堂倌高高兴兴一一指说这是清炖鸡,红烧肉,鱼翅,燕窝,火腿,说了一大堆,说罢,赵将军两手把桌一推,哗啦一声,把一桌菜都打翻在地下,指著堂倌骂道:‘混蛋,你们明明知道俺吃素,为什么做这些荤菜给我吃?’那家功德林素菜馆经过这一闹,再也不敢做这些假鸡假鸭假鱼假肉了,把一些菜名都改了,改叫甚么罗汉斋,虚空粉,八宝汤,欢喜元子,龙华大会,观音饺,六合饼,这一段故事,已经在北方传为佳话。
活佛,他自然欢喜人家吃素,但是他见著人吃荤,他并不板起面孔教训人家,只是笑嘻嘻地走了拢去,带著开玩笑的语调说:‘哟!你又在吃你的老祖宗啊!’他教化人的方法是如此权巧,也有很多人受到他这句话的启示断荤吃素做了佛门弟子的。说到活佛吃饭,也算得是个笑话!他吃饭,是没有一定的数量的,三碗两碗,也是一餐,如果有人向他奉敬饭,就是十碗八碗他也吃得消,他从来不说饱足,也不说不够,来者不拒,送到手就吃,这也是与人不同的地方,他还有一种美德,他不好财,非但不好财,简直是不要钱,不使用金钱,世人都说‘钱’是有用的东西,可以通神,可是,钱,在活佛身上就没有丝毫作用了,他不知道‘钱’是甚么东西,如果人家把钞票送给他,他就会当作字纸捏成团丢在口里送下肚皮,他一生没有用过‘钱’,好像讨厌这个东西。
说到活佛的行动,有许多地方是令人不可捉摸的,他虽然是个出家人,却少同和尚打交道,一年三百六十日,至少有三百天是同在家人打混,住庙的时候很少,整年躲在俗人家里,同男女信徒一道喊唱‘谁念南无阿弥陀佛’,这是他唯一的活计,平常要到金山寺去寻他,那是不容易见著他的,必须向他的在家弟子方面打听,方可以寻著他,他一动念,说走就要走,也不要人家陪送,有时竟不辞而别,也有时不请自来,来去自由,无挂无碍,除了随身一件款式特别的圆领长袍以外,别无他物,至多加上一条龉龊手帕,每每在暑天里他穿上一身大棉袄(我会见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派头),踏上一双又大又重的棉鞋,外加上一双长筒棉袜,他并不觉热,脚上也没有臭气,也不流汗水,他一到冬天,反而只穿一件单衫,打双赤脚,他这种反常的行动,人家看了奇怪,他好似家常便饭,无所谓。
还有一件费人猜想的事,活佛他最怕乘黄包车(人力车),不计走多远的路,他照例是要两脚步行,有一次,在南京,他的一个在家弟子请他吃饭,为了恭敬他的原故,特地雇了一辆黄包车请他坐,他却不坐,那个弟子拼命硬把他拖了上去,那晓得车子一拉动,他在车上就大喊头痛,拉了一程路,他在车上也就大喊大叫一阵,那个弟子无法,只好叫车子停了下来,他下了车,头也不痛了,经过这次之后,他的弟子们再也不敢请他坐黄包车了。胡公律居士问我,活佛怕坐黄包车是甚么道理,我说:‘在戒律中只限制比丘不可乘马车乘辇舆游戏,但对老病比丘,许可乘步挽车,男子车,一切畜生男的车,皆可以乘坐,只不许乘坐女人车,及一切畜生女的车就是,活佛他不高兴乘坐黄包车,也许是他的慈悲观念,觉得他是一个人,拉黄包车的也是人,他不忍心安安逸逸坐在车上,看著人家像牛马一样在地下奔跑卖气力流汗水,说不定是这个原故吧!’
活佛,他还有一个习惯,不欢喜人家对他说‘高帽子’的恭维话,就是称呼他‘活佛’,他往往都是不高兴,他说:‘弟子的名字叫妙善,往后可以叫我妙善好了,不要再称呼我“活佛”。’在我同他初见面的时候,不明白他的心理,有一天,我动了一个念头,想把他的些个灵异故事写出来寄给佛教杂志发表,也无非是要显示佛法中真修实证的凭据,别无作用,当我写了两三张纸的时候,偶然回头一看,看见他正立在我背后,也不知道他何时走进房来(活佛平常走路是不闻脚步声的),我一看到了他,知道他有抓字纸吃的习惯,马上把写的稿子藏在袖口里,他问我:‘写的是甚么!’我乃吱唔以答,说是写信,他不相信,说我打‘妄语’,要我说实话,我只好老老实实告诉他,那晓得撞祸了!他听了我的说话,咕咚一声就双腿向我跪下!这样一来,倒使我慌了,马上用双手去抱他起来,可是,我用尽了气力,也抱他不动,再看他两眼汪汪似乎流泪的样子,他吞吞吐吐的说:‘这些事,写不得的,人家看了是不会相信的,也许还要骂我是妖僧,诽谤佛法,那我就有罪了......。’当时我受了他的感动,只好答允他不写,他还是不相信,跪在地下不肯起来,胡公律居士听得我们在房里闹,跑来看见活佛跪在地下,我拉他不起来,莫名其妙我们闹甚么把戏,也帮著拉,仍然拉不动,我向他磕头,他也不肯起来,我无法,为了使他相信,我只好把我一枝心爱的地球牌水笔摔断给他看,他才爬了起来,反而安慰我:‘你不要心里难过,要晓得“名”这个东西,就是地狱根子,古今来不知有多少人为“名”所累,弄的焦头烂额,弟子苦恼,怎敢要名?我只求老老实实念一句“阿弥陀佛”。’如果活佛健在,今天看到我写他这一篇神异录,不知要同我闹到甚么地步?活佛他真是一位打破名利关锁的人。
我们佛教中修学佛法的人,要想在佛法上得到受用,一定要注重修持,修持也就是一种秘行,秘行的法门很多种类,如诵经,拜经,持咒,坐禅,持戒,念佛,拜佛,不论专精于那一种,皆称之曰秘行,有了秘行,才有受用。
活佛这个人,他在佛法上得到受用,也不会例外吧?自然也有他的秘行,在我与他同住的时期当中,我很留心观察他的动作,他的秘行在那一方面?我觉得他是先修‘净土’,然后习‘禅定’作加行,由‘禅’‘净’双修而得到证悟,然而他对于‘密宗’持咒法门,似乎也有很大心得,我曾经听得出家同道们谈说活佛是持诵‘大悲咒’得到感应的、这话有很可信的地方,密宗的神咒持诵得好,如果是戒律精严,原本有很多灵验的,活佛之所以能够替人医治宿疾怪症,解除病人的苦痛,料想他必是得力于持咒的功用。记得清朝时候,吾乡湖北武昌洪山宝通寺,出了一位名叫‘摸脑和尚’,不计大病小病,只经他的手一摸,便霍然痊愈,湖北制台端方的小姐疯魔了,也是经他的手摸好的。情形是这样的,端方的二小姐,因为得了疯病,哭笑无常,并且不穿衣服,整天闹个不休,请了许多名医诊治,都无效,无法,只好把她禁闭衙门后花园空房里,这样,有一年多,后来有人介绍说宝通寺有一位摸脑和尚善治怪病,何不请来试试,端方半信半疑,把和尚请到衙内,和尚问病人在何处?说是在花园房里,和尚叫衙役在花园空地摆设一个香案,他站在香案前只是默念咒语,这时,那位疯小姐看见花园中有个和尚,从窗口跳了出来,扑向和尚,和尚觉得有人扑在他身上,他就反手一巴掌打去,正打在疯小姐头上,小姐挨了一巴掌,吐出一口痰来,再看自己身上未穿衣,羞的跑回房去了,疯病也就这样好了。因为摸脑和尚他同人治病不开方吃药,只用手摸,一摸便好,所以大家称他叫‘摸脑和尚’,那位摸脑和尚的手何以有此妙用?据说该寺有一座宝塔,他每天去到塔下行持,一只手摸著宝塔砖石,闭著眼,心里默诵‘大悲咒’,一边绕塔,一边持咒,不计寒暑风雨,天天不间断,如此十多年,得到灵感,所以有此神奇。活佛给人治病,他与那位‘摸脑和尚’颇有相似处。
至于我说活佛的秘行是禅净双修,也是从他日常行动言谈中得到的认识,他从不谈说经论上的话语,也不讲说公案典章,他行,住,坐,卧只有一句佛号,不念佛时,就合眼静坐,他念的佛号,与人不同,古今来专修‘净土’的人,多是称念‘南无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活佛他却别致,他念佛是念‘谁念南无阿弥陀佛’八个字,而且他念这句佛号,还用一种腔调,有节拍,有音韵,并不是普通人念佛口中喃喃,说明白一点,他是唱佛,他唱的那个调门,既不像梵呗,又不像丛林里初一、十五在佛前拜愿的腔调,他是独创一格,他的唱法是这样:‘谁......念......南......无......阿......弥......陀......佛。’若用木鱼、引磬合起来,是一捶木鱼,两捶引磬,恰恰是两眼一板,这是他领著大众拜佛的名堂,拜一拜,就这样唱一句,若是同著大家念佛,他就不用这个调门,只念‘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字,不过念的句子,还是有抑扬高低的声音,假设他一个人唱佛,那就噜苏了,还要带上一大节尾巴:‘谁.......念......南......无......阿......弥......陀......佛......如......来......世......尊......是活佛。’他这样的唱佛,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算得是活佛的‘不二法门’,他唱的佛号,好听极了!活佛的嗓子像洪钟一样响亮,每一个字唱出,都有旋律,其音幽雅,有如溪声流水一般,余韵不尽,使人听了尘念顿消,身心轻快,我与活佛同住了两个月,也学会了他唱的调门,过去在行脚当年,有时背著人哼唱一两声,觉得很有滋味。
我觉得活佛这样的唱佛,是一种启示,禅宗有‘念佛是谁’的话头,念佛的人要习禅定,修禅定的人要念佛,正是标揭‘有禅有净土万修万人去’的意旨,他不讲经说法,只是用‘谁念南无阿弥陀佛’这八字来接引大众,也说得上是他的悲愿,可是,在一些咬文嚼字的法师,和些门户之见的老修行,他们听了这句‘谁念南无阿弥陀佛’,认为是异端,是怪诞。其实,他这一句佛号,里面却包括有很深奥的道理,永明寿禅师所著‘宗镜录’一百卷,从头到尾所发挥‘禅宗’‘净土宗’的妙义,归纳起来,不过也就是一句‘谁念南无阿弥陀佛’罢了。就思想方面说,活佛的思想是纯正的,他的教化,是教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戒杀放生,吃素念佛,而他的门风也只有‘老实念佛’四个字,此外别无知见,绝不同那些旁门外道,这一点,我们应该要认识清楚。
活佛他不计是唱佛念佛,都是端正身体双手合掌,恭敬虔诚,从来不见他有那种口里念‘阿弥陀佛’两眼东张西望的随便样子,还有,他念佛是不用数珠的,我试过多回,每次恰恰一百○八声,一句不多,一句不少,大概他是用十个手指默在心里记数,可见他的定力。他最讨厌人家谈论是非话,看见人家谈是道非,他就拿出他的随身法宝逼著人家来念佛。也不管人家欢喜不欢喜,同意不同意,他就打开他的嗓子哼了起来,人家也只好跟著他哼。
有一天,我向活佛笑说:‘佛教的法门很多,为甚么只老实教人念“阿弥陀佛”,何以不开示别的法门?’他答的话真有趣:‘现在世界上的人,他们的心眼多,说多了它会漏掉,只教这句“阿弥陀佛”他才容易记得。’接著又说:‘莫轻看这句“阿弥陀佛”,会念这句佛号的倒不容易呢!他能念,就可以得度。’我说:‘这是说笑话了,“阿弥陀佛”四个字,谁不会念?三岁儿童也能念出啊!’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说:‘许许多多孳障深重的人,他知道“阿弥陀佛”而不愿意念,且有心里想念口里念不出来的人,遍地皆是。’过了几天,门前来了一群叫化子,我想起了活佛的说话,倒要试一试,我向叫化子们说,每人念一句‘阿弥陀佛’,我给五分钱,其中只有一个女叫化子同两个小孩欢欢喜喜念了,其余的,都是闷声不响,我问他们:‘你们不要钱吗?’他们异口同音答道:‘当讨饭的,自然是要钱噜。’我又问:‘既然要钱,就可以念这句佛号啊?’他们有的说:‘我们只会念太太,小姐,老爷,发个善心,做个好事,给我几个钱,救我一条命,别的不会念。’有的说:‘我不愿意念这个。’我以为他们嫌钱太少,于是我又加上五分钱,他们照样不念,我又再加两角、三角乃至半块,看念不念,他们依然不念这句‘阿弥陀佛’,最奇怪的,其中有两个老叫化子只把口张得大大的,舌头在口里打圈圈却念不出声来,我这才相信活佛说的那话确有其事,足见活佛教人念‘阿弥陀佛’是他的悲愿。
还有一事是值得一提的,活佛在金山寺何以住了那么久?说来这也是他的一个心愿,他自从出名以后,整年整月在外奔波行道度人,却不忘护持金山、栖霞两个道场(这是僧俗佛弟子所共知的事实),虽然活佛本人不用钱不要钱,可是,每年在他的男女弟子身上总要募化一笔大功德——替金山、栖霞两寺募化若干担米若干担食油。活佛为了他这个心愿,他煞费苦心,他并不一定是直接的向人募化,而是采用间接向人募化的方法,他先跑到米店油店去赊米赊油,赊好了叫人送到庙上去,米店油店老板,都认识他是金山活佛,知道他的信徒多,不计多少,都放心赊给他,相信是不会落空的,他的一般男女弟子,为了敬信他的原故,每每自动替他偿还米债油债。平时有人拿钱供养他,他只是叫人家把钱送到米店油店去销帐。活佛他对金山、栖霞两个道场的护持心愿,数十年如一日,经济上、物质上的帮助,从未间断过,每年冬天金山专打‘禅七’的时候,不管远隔千山万水,他一定要赶回金山去的,他回到金山,自然他的弟子们也都跟到金山,无形中又增加金山一笔收入,直到民国十八年活佛出国到仰光后,才把这个心愿放下,看来,活佛对金山、栖霞两寺的恩情,可谓深矣重矣!无复加矣!
活佛,他不计走到那里,除了显示他的随身法宝那一句‘谁念南无阿弥陀佛’之外,还有一套替人治病的本领,可是,他并不挂医师牌子,也不标榜他会治病,只是有缘遇著他,他才露一手,他不露便罢,他一露就是‘妙手回春’使病人马上霍然痊愈,真能拔苦与乐。我想,人家都称他是活佛,也许因为他能解除病苦的原故,他给人治病,也同他唱念‘谁念南无阿弥陀佛’一样,与人不同,一、不按脉膊,二、不开药方,三、不烧香画符请神,只是把他那只又厚又大细如软棉的手掌,在病人痛处按摩,如果人家是生疮疤,他就用嘴巴在疮疤上去舐吸,假如是内症,他就把他的鼻涕捏上一把,再加口水一拌,给病人吃,这同‘济公活佛’治病把身上垢腻搓成团给人吃颇相仿佛,看见他给人治病,有时觉得呕心,有时也使人感动得流泪,因为他舐吸人家疮疤上的脓血,并不吐出,完全吞下肚去,这岂是普通人所能做到?只有慈母对于儿女,才不嫌龉龊肮脏,他这一种慈悲动作,正是他方诸佛赞叹释迦佛的那句话:‘能为甚难希有之事!’这也是活佛的伟大处。
我曾经有一次在南京汪嘉棠老居士家亲见活佛医治一个女人的怪病,那天,我们同活佛正在念佛,来了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妖娆女人,她用手遮著两只眼睛,旁边一个老妈妈扶著她走了进来,她走了进来,便问:‘那位是治病的金山活佛?’汪家的佣人指给她看了,她就向活佛跪了下去,我们一看,知道她是有眼病,观其神情,好像非常痛楚的样子。活佛的习惯,每次念佛要念一串,那天,念完了一串,他又要继续再念,我看见那个女人跪在地下很辛苦,我要活佛给她治完病再念,活佛却悄悄向我耳边说:‘这个女人是要她多吃点苦头才会好。’我不知道是甚么意思,持第二串的佛号念完了,只听她向活佛说:‘一天,不知不觉双眼疼痛起来,初并不著意,到了第二天,更加痛的厉害,犹如针刺一般,并且红肿了起来,见不得光亮,请了许多中西医生看过,打针吃药,全不见效,已经有两个多月了,痛的不能睡觉,痛苦极了,特地来求活佛给我医治。’只见活佛鼓起一双眼睛瞧著那个女人,也不说话。
良久,才听活佛慢吞吞的说:‘这是你自讨苦吃,你知道你做错了一件事吗?你害人不浅,使人家不能成家立业,并且冤枉断送了一条人命,这是你的现报啊!幸好你还有点善根遇著我,可是,你要听我的说话,我才可以替你医治:一、从今后要好好忏悔早把那条心死掉,二、要皈依三宝,三、要发心食素念佛拜佛。’那个女人答说:‘只要医好我这个病,一切我都依从。’这时,活佛才叫她起来坐下,然后叫他把两只手放下,看她两个眼皮肿的像鹅卵石一样大,眼角流水,我心里盘算著,这个病症不轻,且看活佛如何医治?但见活佛立了起来,口里咕噜著,不知咕噜什么,走到那个女人身边,伸出他的一双大手掌,抱著那个女人的头,用一双嘴唇去吸那个女的眼睛,女人痛的直叫,活佛却死劲地吸,不放手,吸完了左眼,又吸右眼,那个女人简直痛的喊爹叫娘,那个镜头,好比‘济公活佛’烧痨虫还有趣,吸完了,活佛把吸的口水吐在茶杯里,我们看了吐在杯子里的束西,吃一惊!原来不是脓,也不是血,而是像墨色一般的黑水,活佛向那个女人说:‘这是你做错的事,你自己应该吃一半,我慈悲你,也帮著吃一半。’说著,也不问那个女人愿意不愿意,就把杯子向那个女人嘴里灌,她只好咬著牙吞了下去,余下的,活佛吃了,接著活佛又捏出他的鼻涕和口水放在巴掌心里在那个女人眼皮上揉著,说来真怪,看著看著肿得那么大的眼皮渐渐平服下去,揉完了,活佛问:‘还痛不痛?’女人答道:‘这时一点也不觉疼痛了。’活佛又叫她把眼睁开,她把眼睁开一看,欢喜得惊叫起来:‘我坐了两个多月的黑地狱,今天才见到光明啊!’说了,爬在地下向活佛捣蒜似的磕头,大家也都感觉到神奇,活佛乃摸著她的头顶说了三皈依后,她欢欢喜喜走了出去,临走时,她掏出一个红包送给活佛,活佛说:‘我和尚从来与钱无缘,你要供养我,不如买米买油送到金山寺供养大众,或买鱼鳖放生,去吧!’
我看了那一幕,心里老实有个疙瘩放不下,我不懂活佛对那个女人说的那些话语的意思?究竟那个女人是甚么来路?她做错了甚么事呢?真费人猜想了,过了好多天,还是胡公律居士告诉我,这才知道原委。原来那个女人,是南京地方某著名财富(姑隐其名)的媳妇,是一个寡妇,她丈夫在三年前得痨病死了,她有一个小叔子,只有十九岁,长得很干净,又活泼,在她的丈夫生痨病的时候,她叔嫂两个彼此就有了爱意,丈夫去世之后,她同小叔子居然热恋起来,为了礼教关系,叔嫂不能结合为夫妇,只是暗地里干著偷偷摸摸把戏,她的公婆渐渐觉察到了,就很耽心这件丑事张扬出来,只好逼著那个小儿子娶亲完配,用这个法子来打断他们的恋爱,掩盖这件丑事,那知道那个小儿子正同他的嫂嫂热恋著,就不愿意娶亲,他的母亲一气之下,就呜呼哀哉!但是活佛他何以知道这段隐情呢?这就玄奥了!
说来更是神奇!不但是活佛的鼻涕口水可以治病,就是他的洗澡水还能医治人们的毛病呢!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一定是当神话鬼话,我与活佛在南京胡家同住的时候,正是大热天,我是每天要洗一次澡,活佛是不欢喜洗澡的,不洗倒也罢了,有时他还说两句风凉话:‘这个东西,就是一天洗到晚,也洗不干净,它还是个臭壳子。’也是奇事,三伏天里他穿上一身大棉袄,却不见他流汗水,也嗅不到他身上有汗臭气,每每是人家逼著他洗,他才马马虎虎在水里打个滚。
一次,活佛洗完澡,女佣人进房去倒洗澡水,突然闻到一股很浓的檀香气味,看房里并没有烧檀香,倒水的时候,香气更浓,顺便低头向水里一嗅,才知香味是水里面出来的,乃惊叫起来!‘活佛洗澡水变成檀香水啊!’家里人都跑进房去看,大家嗅过,都觉得是檀香气,我听了倒不大相信有这一回事,我也去嗅了一嗅,确实不错,这时,活佛对那个女佣人好像开玩笑的说:‘你觉得它香,你就喝一喝。’那个女佣人对活佛原本是有信心的,听说之后,就怀著一颗尝试的心低著头喝了一口,连说‘好香,好香!’活佛又说:‘恐怕这口水还能医你的毛病哩!’女佣听说这话,心里一动,顿觉周身热烘烘的,一股热力直透顶门脚心,四肢骨节轻松,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原来那个女佣人在数个月前因‘月经’不正常,常常沥沥淅淅,这个毛病,中医叫作‘血山崩’,她终日懒懒地,没有精神,因为这是女人病,她羞于向活佛启齿求医,他家的人也没有人去告诉活佛,活佛何以知道她身上有毛病?示现神变医治她的病,岂不又是个神奇吗?怪事!那个女佣人喝了那一口洗澡水后,毛病竟好了,这样一来,一传十,十传百,外面的人大家都知道活佛的洗澡水可以治病,于是就有人上门来求喝活佛的洗澡水,活佛他也不拒绝,从此胡家的大门,真个是门限为穿!天天有人来要活佛的洗澡水喝,有时一到午饭之后,病人就来等著活佛洗澡,活佛本来是不欢喜洗澡的人,这样一来逼著他天天非洗不可,也算是一件趣事!
活佛,他给人家治病,从来是不受人家金钱供养的,可以说是分文不取,假设人家带些水果食物给他,那他是接受的。可是,人家送给他的食物,他从来不吃独食,他每次都是当著送礼的人,把送来的食物分给大家吃,有时分到他的名下,已经分的精光,他自己还吃不到,人家问他:‘本是买来供养你的,为甚么要分给大家吃,分到末了,你反而吃不到。’活佛答说得好:‘一个人所以有病,无非是“贪”病,“嗔”病,“痴”病,“爱”病,这些病,只有慈,悲,喜,舍的方法才医治得好,能够结人的欢喜缘,毛病自然就好了。’活佛这种行动,无异于现身说法。
活佛他还有一个奇特的地方,每每在人家不知不觉中给人医治疾病,解脱人家的苦痛,这件事,就是我本人也有一个经验,因为我的母亲生我,算是第四胎,所以我出娘胎时,先天就不足,身体很虚弱,小时多病,长到七、八岁时,得了一个头痛病症,病发时痛苦万分,每至春天必发,非十天半月不会好,中西医生都诊治过,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发了病,必须用宽布带把头捆紧,才稍觉轻松,病一发作,头脑莫明其妙痛起来,到病要好时,它也自自然然好了,因为医药无效,也就不再医治,只把它当作是养身病,自从出家之后,这个宿疾终未断根,一到春天,就是我受苦的时候,想不到我这个养身的宿疾,却得活佛无形中给我治好了,他治我这个疾病的过程,说来倒像是个啼笑皆非的故事,当我同活佛在南京分手时候,他向我说‘禅宗’门庭风光是如何如何,要我冬天去金山参加打‘禅七’,我慕金山之名很久,也很想去观摩一下,所以那年冬季特地赶到金山去坐禅,‘禅七’期满,我向活佛辞行,他送我出山门,我已经走了一剑路光景,他忽然在后面喊叫我‘回来!回来!’我以为他有话说,待我走近他的身边时,他对我笑嘻嘻地却不说话,突然用两只手把我的头抱著,又用他的头向我的头一连碰了几下,而且是用力的碰,简直碰得我两眼发花无明火直冒,恨不得打他骂他一顿才好,他碰完之后,打了一个哈哈说:‘好了!好了!可以去了!’说罢,他跑进山门去了。当时我看他那种疯疯颠颠的样子,气不是,笑也不是,他那种奇怪的动作,不知是搞甚么把戏?我的头痛毛病,照例一到春天是要发作的,有时发一回两回,有时三次五次,可巧!到第二年春天,头痛病竟不发了,一个春天过完,一次也没有发过,到了第三年,仍然不发头痛病,这时,我才想起来,原来活佛他同我撞脑袋是医治我的头痛病,真是慈悲啊!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三十多年来我不曾发过一次头痛病,活佛他无形中给予我的这种恩情,我是每念不忘。
若干年来,我在行脚生活中,遇到很多活佛的在家弟子,谈起来,知道他(她)们多半数是活佛治好了他们的疾病而发心修行吃素念佛的,看来,活佛给人医病,完全是一种度人的方便设施。
活佛若干年来为了救度众生,长年在外奔驰,可谓席不暇暖,他一走到那里,他的弟子们得到消息,都是争相迎请供养,他本人是随缘安禅,只要有人请他,有请必到,有时不请自来,却不分贫穷富贵人家,也不分是男弟子女弟子,一视同仁,据活佛的弟子传说,每每一想念他的时候,想不到他就来了,认为是一件奇事,活佛他在外行教化,也不知吃了若干苦头?并且还尝过好几次铁窗风味,变作囚犯!那是为了甚么呢?说来话长,原来活佛的风度,是疯疯颠颠惯了的,终日嘻嘻哈哈,从不讲究威仪,又不避忌男女嫌疑,放荡形骸,一切随便,他给女人治病,有时用手在女人身上按摩,这一点,是腐儒伪君子们看不顺眼的,有时他向著女孩子们说些似颠非颠的话语‘你要把裤带系紧哪!’这类话,差不多是活佛的口头禅语,由于这种关系,就引起了一般儒门之徒的讥嫌,由嫌生诽,由诽生谤,因而就造出谣言来污辱活佛,说他不守清规,甚么‘男女授受不亲’噜!甚么男女混杂噜!由诽谤渐渐生起陷害他的心。
有好几次活佛就是这样莫明其妙被警察厅捉将监里去。据说他第一次坐牢的时候,还是他的女弟子黄宗汉女士(先烈黄兴夫人)担保出来的。说来还是一个大笑话哩!因为那位警察厅长出言不逊,黄夫人竟大闹公堂,她质问厅长:‘你的属下是以甚么罪名逮捕活佛,把他拘留起来?他犯了甚么罪?有没有事实根据?’厅长说:‘那个和尚在外招摇惑众,常同女人在一道打混,摸女人的身体,有碍风化,是个不守清规的和尚,所以要把他拘留起来。’黄夫人驳道:‘你说他招摇惑众,这四个字的含义,是包括有欺骗钱财以及扰乱社会安宁秩序行为,活佛他从来不受人的金钱供养,亦不作任何宣传,只是一心劝人行善吃斋念佛,那末,招摇惑众的罪名根本不能成立,至于说他常同女人打混,行为不检,要晓得活佛他是慈悲心肠,有病苦的人求他医治,不问男女,一例结缘,从不受分文酬报,照你所说他同女人周旋就是不规矩,有嫌疑,要晓得他是我的师傅,我是他的弟子,照你这样说,连我的人格也受到污辱了。’这一番话,驳得那位厅长无词以答,接著黄夫人又带著教训语气说:‘当警察的职责,在安民保民,像你们这般胡闹,简直是扰民害民,我想不到民国时代的官厅还同专制一样黑暗野蛮,试问,你们对得住先烈吗?我们当初革命冒险犯难,倒是替你们这些不信圣贤仙佛的人打了天下,真个叫人灰心!’把那位厅长骂的狗血淋头,他知道黄夫人的来历身份,也只好忍受,把活佛释放出来。
过了一个时期,活佛又被关进拘留所、这一次,是故意要同活佛开玩笑,要考验他,说他既然是活佛,就可以不吃人间烟火食物,乃把活佛关在一间黑房里,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又闹笑话了!活佛在黑房里,仍旧不忘他的话头,放开他的噪子唱念‘谁......念......南......无......阿......弥......陀......佛’,最初一两天,只不过是有一声无一声的叫著,那些警员们听了他这个怪声怪调,说:‘我不给你饭吃,看你有多大气力再叫。’到后来,他不计昼夜唱佛,声音越唱越大,闹的大家不能睡觉,把他饿了十一、二天,他的精神气力反而愈加强壮,无法,只好把他放了出来,据说末后一次把他关在监里时候,他在监牢里,警官看到他头顶上放光,受到感动,释放他出来之后,反而做了活佛的弟子,皈依三宝,长斋奉佛,自此以后,那些腐儒们再也不敢兴风作浪陷害活佛了。
活佛,他非但对一切人慈悲,解脱人的疾病苦难,就是飞禽走兽鱼鳖之类,他一样是有同情心,他不计走到那里,都是欢喜放生,这件事,成了他生活上一个经常节目。提到他‘放生’,也是一件可笑又可感的事,他身上老实是一文莫名的,无钱,怎样买放生物呢?而且他‘放生’并不是少数,每次都是大批,他的方法却妙到极处,也像买米买油布施金山寺一样,他跑到鱼行去,看见有鱼,鳖,虾,鳝,乌龟,螺蚱这些小生命,他就买上好几担,只要是活的,他都买来,钱的话,那是完全过赊,鱼行老板都知道他是买去放生,认识他是金山活佛,赊给他比赊给别人更加放心,是分文不会少的,他把那些小生命买来之后,照例是慎重其事先给它们说‘三皈依’,又念诵几遍大悲咒,放生时候,他必定是要亲自去施放,一点不马虎,有一次,我说:‘这件小事,何必要自己劳神送去。’他说:‘你只认识佛心,却不认识人心,我不亲自送去,说不定送到半路上转了弯,放“生”反而变成放“死”了。’活佛他修作功德,可谓是‘直心,真心,深心向道场。’
有一次,活佛带著他的男女弟子去南京下关大江放生,邀我一同前去,欢送那些小生命恢复自由,这是一件乐事,我也很高兴随喜跟去,这一次,却给我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奇异镜头,也得到佛说:‘大地众生,皆有佛性。’那两句话的证明。当木船划到江心,把那些小生命倒入水中的时候,只见它们好像不舍的样子,结成一群一群排在水面上,并不马上游开去,最奇的,是那些小生命的头一齐向著舶舱上的人,两眼一眨一眨地,似像表示感谢活命之恩?活佛向那些小生命挥著手说:‘弟子们,今天你们得到快乐了,往后不要再贪图食物乱钻乱撞,要爱惜你们的生命,去罢!’犹如小孩子听了大人的吩咐一样,它们这才慢慢分散开来。
还有更奇的事,当木船回头走的时候,已经划了一程,忽然发现一条很大的长虫,跟著船背后游来,并且把头伸出水面,大家见著很惊奇,仔细看去,既不像蛇,也不像鳝鱼,其身雪白,两颗眼珠凸出有光彩,头成三角形,扁嘴巴,身长约有六七尺,身体有茶杯口粗大,大家看了都认不得是甚么东西,活佛笑嘻嘻地说:‘大家念佛,不要管它。’只见它跟著木船游,有时游到木船左面,有时游到右面,老实跟踪不舍,船快要划到岸的时候,只听活佛对那条大虫说:‘龙王菩萨,辛苦你了,我们快到岸了,你也不要再送了,请回去罢!’说罢之后,只见大虫把头向水里一埋就不见了,那件事,我至今还想不透,未必当真有龙王吗?当真是龙王来送我们吗?
活佛,他不单单欢喜结人缘,结一切众生缘,他还欢喜结鬼缘,布施饿鬼,他常常要他的弟子们捐钱,买些黄表纸印的‘往生钱’来烧给鬼,有一天,我笑问他:‘未必鬼道的众生当真还需要钱用吗?’活佛一股正经答道:‘这个东西并不能当钱用,鬼也不要用钱。’我又问:‘既不能当钱用,鬼又不要钱用,为甚么要烧这个东西呢?’活佛说:‘不过鬼道众生仗往生神咒力量,可以减轻他们的业报罪苦,得能超生就是。’我再问:‘有许许多多的人买纸钱、买金银锡箔,和冥国银行的假钞票烧给鬼,那有用吗?’活佛说:‘没有用,没有用,白烧!白烧!’我复又问:‘还有些人扎些纸房子烧给他的先亡,那有用没有用呢?’活佛笑了一下说:‘那不但没有用,反而令他的先人难过,是使他的先人永久住在地狱里不得超生。’我听了这话很惊奇!过后仔细一想,他的这种说话确有至理,我笑世上那些烧纸扎房子的人,想当孝子,反而变成逆子了,真是痴人!真是痴人!
活佛烧‘往生钱’,都是他亲自动手,并且还摆出一个架式,先结跏趺坐,然后把‘往生钱’很细心的一张一张的烧,一烧就是好几个钟点,像西藏喇嘛烧‘护摩’一样,有时旁边的人看他这样烧法太麻烦,就帮著一把一把丢在火里,活佛就喊叫起来‘要不得,要不得,你看他们都动了嗔恨心,在骂你啊!说你太懒,图省气力,他们不得受用。’简直说的活灵活现,使人毛骨悚然。
记得那年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汪嘉棠老居士特地请了一位栖霞山的老和尚来家施放‘焰口’,我也随喜去观看,那一座焰口,整整唱念了四个钟头,看活佛在焰口台下也整整礼拜了四个钟点,事后,我问:‘活佛,你今天在焰口台下磕头那么久,是拜佛?还是拜人?’他说:‘不是拜佛,也不是拜人,是领著他们拜地藏菩萨。’我又问:‘我只见你一个人拜,并不见有别人,你领著谁拜呀?’他说:‘多的很呢!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披发的、断腿的、瞎眼的、跛脚的、长舌的、断头的何止几百个,你看不见就是。’我听了很是驽奇!如果没有信心的话,一定当作是说鬼话了。
世上有许多人,是欢喜看相算命的玩意,尤其我们中国女人,更迷信这一套,往往有些极悭吝一毛不拔的女人,可是,她在算命先生身上那是不惜花费的,她们的心里,不计大事小事都要去问问算命先生才安心,好像一切都是命中安排定了的,也只有算命先生知命,作这种痴想的人,为数无量!
记得我同活佛住在南京胡家的时候,胡老太太她对看相算命的事,最迷信不过,不时跑到夫子庙去替儿媳算命,那时候,夫子庙有个著名的看相算命先生,名叫‘铁算盘’,一般人传说,那个‘铁算盘’,他看的相算的命,那是灵透了,简直说他像活神仙一般,所以当时一些达官贵人太太小姐们,都欢喜去寻‘铁算盘’看相算命,胡老太太自然也是‘铁算盘’的主顾之一,她每次算命回来,照例向家里人讲说一番,讲得有声有色,津津有味,说到好的地方,眉开颜笑,好像明天就会天上掉下‘金元宝’要当大富翁似的,说到坏处,怨声叹气,就像马上祸事临门的样子。
有一次,胡老太的大孙儿胡大东正准备订婚,她对于这件大事,当然要跑去寻‘铁算盘’算一算,看看与那女子的命合不合?她算罢回来,欢天喜地!她听‘铁算盘’说,他俩‘八字’,是天造地设,贵不可当,将来还会生五男二女,真个是‘七子团圆’,富贵寿考,有说不尽的好处,原来‘铁算盘’的规矩,看‘流年’定价五元,批‘八字’十元,因为胡老太听说孙儿媳的‘八字’太好,一时高兴,另外掏出十元,送给‘铁算盘’吃茶(如此真算得是铁算盘了)。
胡老太讲说算命的话,我同活佛也都在旁边静听著,待胡老太说完之后,活佛打了一个哈哈笑说:‘我也会算命哩!’大家以为他说笑话,一会,活佛又现出一股正经神情说:‘当真我会算命。’胡老太笑说:‘那末,我把我的八字说出来,请活佛算算我这个老命如何?’
只听活佛好像开玩笑似的说:‘一两个人的命,我不愿算,我要算多数人的命,最好是天下人的命都交给我算......’胡老太不等说完,马上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你怎样算法?’活佛说:‘自然有道理,我自然有我的算法噜,那些算命的先生,他认为世上的人,各有各的命,各有不同,我看,却没有两样,不但人与人的命相同,就是飞禽走兽乃至鱼虫的命,也与人没有两样,不过,外相上不同就是。’胡老太叫道:‘活佛,你越说越神了,那有这回事!’活佛说:‘当真!当真!’胡老太笑说:‘那末,就把世人的命算算吧!’活佛点点头说:‘容易!容易!要我算,我就算。’说罢,他把两眼一闭,不说话了,大有说书的先生,刚刚讲到紧要处,起身走下台去的神情。
这时,大家心里发急,叫著:‘活佛你算啦!’一会,活佛睁开眼,很正经地说:‘我算命,不排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个字,我算人的命,只有一个字,这个字叫作“业”,普通人说的“命运”佛说就是“业缘”。’
‘你们大家认为这个会说话、会穿衣吃饭、会走路的是生命,佛说就是“报身”,由于过去造作有业,故现在就有受报的这个身子,“业”有“净业”“染业”两种,“净业”即是“善”业,“染业”即是“恶”业,过去造的善业,现在受善报,造的恶业,现在受恶报,如果过去善业恶业都有,现在那就罪报福报兼受,善恶业力,如影随形,丝毫不爽。’活佛接著又说:‘世上的人,同样都是人,为甚么有的享福,有的受苦?这就是因为各人的宿“业”不同,不但大家的宿“业”各个不同,就是‘娘所生的儿女,遭际也都不一样,相貌也有好丑的分别,性情有善的,也有恶的,行为举动,也都各式各样,何以美貌的夫妻,会生出丑陋的儿女?有的父母非常丑陋,儿女却长的十分端正?这就是各人过去造作的“业”之不同,故现在受报也不一样。’
活佛停了一会又说:‘这个“业”,非外来,亦非自然,都是内在的,也都是自己造作出来的......’胡老太问:‘是眼造业吗?手造业吗?鼻造业吗?’活佛笑道:‘全不是,眼耳鼻舌身都不会造“业”,能造“业”的,是自己的“心”,一切唯“心”所造,比如你胡老太会绘画,从前欢喜画山水风景,现在却欢喜画观音像,都是由你的“心”转变,绘画的手,不过受你的“心”指使而已,如果你“心”里不想绘画,手也就画不出东西来,眼耳鼻舌身,都是同样道理。“心”里不想看甚么,眼就不会见到外面景物颜色,“心”里不想听甚么,耳朵也自不会听得声响,“心”里不想嗅甚么,鼻自不会了别香臭气味,“心”里不起分别,身体也就不知有冷暖轻重粗细,一切都是“心”的主宰,一切都是受“心”的支配。’
活佛说到这里,恐怕再说深奥了胡老太听不懂,于是转变话题说:‘世上的人,都希望福贵寿考多子多孙,那晓得儿孙都是前世修积的,不是偶然,不是预先知道的,也非求得到的,前世有善行,这一辈子自然享福长寿,前世有儿女业缘、这一生,自然会有儿女,他自然会来,你不要他,他也要来,他要来,阻挡不住,没有儿女缘,怎么也求不得,你要想知道你前世作的是些甚么“业”,那你可以在你这一生所受的上面去领会,你要是问你将来的结果怎样?就看你现在起心动念如何?明白这个道理,就可以不要算命了。’
活佛说到这里,打了一个长哈哈:‘我真好笑!’大家问:‘笑甚么?’活佛说:‘我笑世人懵懵懂懂的生,懵懵懂懂的死,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命,他前世干的一些甚么事,是善事?是恶事?我更好笑那些算命先生,他自己的来历因缘和结果,自己都认不得,怎么能够认识人家的命运,敢大胆预料人家前途吉凶祸福?既然各人过去造的“业”各人都不明白,试问,这个命又从何处算起?如何算法?怎样算得通?怎样算得明白?’活佛说著拍了一个巴掌叫道:‘胡老太!算命这个勾当,是江湖术士欺骗钱财的把戏,信不得的,我告诉你吧!真正会算命的,只有释迦佛,他才知道大地人类的生死罪福果报因缘,信佛学佛的人,要信佛的说话,不要算命,只问你现在这个心。’胡老太听了活佛这番说话,才领略到‘命运’两字靠不住,应该相信‘业力’,当时感叹著说:‘活佛,你的话提醒了我,我要早听得这话,也就不会做冤大头花那些算命钱哟!’大家听了一阵大笑。
活佛那次谈命,他的那一番说话,指出佛教所说人生真理,他的意思,是叫人不要相信‘命’,而是要相信‘业’,教人不要造恶业,多造善业,自有好结果,中国人有两句谚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正是。
活佛,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从来没有丛林大和尚那套架子,也没有冷冰冰的面孔,他是很天真的,往往在人家不著意的时候,他就露一手,表演一点近乎神通游戏的玩意,像耍魔术一样,使人看了莫测其高深,如果你认真要他显示神通,他又板起面孔说:‘有甚么神通,我只晓得吃饭睡觉,拉屎撒尿,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若说我有神通,那就是我会把香的甜的东西吃下肚去,拉出臭的肮脏的东西出来,算是我的神通本领。’人家笑说:‘这样的神通,人人都有。’他也笑道:‘既然人人有,那又何必看我的。’其游戏往往如此。
记得住在胡家时候有一天,我们正在花园乘凉,有一只大黄蜂在我们面前飞来飞去,活佛像逗小孩似的,伸出手指向著飞的黄蜂说:‘弟子,你忙的太辛苦了,就在我这里休息一下罢。’只见蜂子真个就落在他的指头上,活佛同它说‘三皈依’,又用手指摸抚他的身上,真怪!那个蜂子很驯服在他的指头上爬行著,还用嘴舐活佛的手指,现著很亲蜜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飞去。
又有一次,活佛闹过一件有趣的把戏,一天,汪嘉棠居士请活佛去他家应供,那天是汪家有人过生日,请了好多客,大半都是活佛的弟子,办得斋菜非常丰美,我同胡家的人也被请去作陪,开席时候,活佛看见桌上的菜,他笑说:‘我难得吃到这样的好菜,今天我一定要放开肚皮饱吃一顿。’说的大家都发笑。那天他吃饭,却特别规矩,也不捏鼻涕吐口水,坐上桌子也不说话,只是捧著碗埋头吃饭,他的女弟子们看他吃的那样有味,就不断给他奉菜奉饭,吃了一碗,又给他盛一碗,你盛一碗,我盛一碗,大家抢著装饭,有的说:‘吃了他的饭,我也是你的弟子,我的饭你也要吃,’活佛笑嘻嘻地说:‘吃,吃,我一定吃,送来我就吃,不管是谁的。’这话说了,大家更加起哄,都把一碗一碗的饭摆在活佛面前,饭碗上面堆饭碗,堆成像个饭宝塔,活佛他闷声不响,低著头只吃,也不说饱足,居然把那一大堆饭吃光了。末了,汪家小姐又送上一大碗面也把它吃光了,有人装疯取笑还要添饭给活佛吃,还是汪老居士止住说:‘活佛你今天吃的太多了,再吃不得,吃出了毛病,我们才罪过哩。’活佛笑道:‘你说我吃多了,我就不吃了。’我在旁边数了一下,他一共吃了一十八碗饭外加一碗面,要是倒出来,可能有一大面盆。
饭后回来,我笑问他:‘活佛,你今天怎么吃了那么多的饭?看你的肚皮还不见鼓胀,那些饭吃到那里去了?’他只是望著我傻笑,笑完了,他反问我:‘法师是学教的人,常常说不来不去,不增不减,这话何解?’我说:‘你问这话是甚么意思?’他说:‘你问我的饭吃多了是甚么意思?’说罢我发笑,他也笑了。我想,这必是活佛的神变把戏,一个人,食量不计怎样大,绝对吃不下十八碗饭一碗面,除非是小说书上那个薛仁贵才有这样大的肚皮。
还有一次,我本人也给活佛玩弄一回,那是我快要离开南京的时候,胡家老太太,特地亲自到厨房做了几样四川素菜给我饯行,平常我同活佛吃饭,都是坐在一道,他吃饭,老是少不得他那套花样——把鼻涕口水和铁锅上的‘锈’拌在饭里,有时还要分给旁人吃,没有信心的人看了他那个动作,自然会作呕,然而每餐饭都是那个花样吗?不,不,他并不一定当真捏鼻涕口水,除非特别因缘,他要给人治病,就拌这种杂烩饭给人吃,不然,你就向他要吃那种杂烩饭他还不给哩。不过他吃饭时有那个过场故意做作一下罢了。我是看惯了,也不觉厌嫌。那天,我已经吃饱快要放下筷子,活佛对著我笑嘻嘻的说:‘你快要走了,我没有好东西请你吃,只好借花献佛,请你吃我这一碗“八宝饭”(活佛自取名字)。’说著,就顺手把他的一碗饭倒在我碗里,我只好吃了下去,刚吃完时,想不到他又倒给我一碗,他的手法是那样快,避都来不及,既然已经倒在我碗里,我不能不吃,第二碗吃完,他又倒上一碗,并且夹了很多菜放在饭上,一面夹菜,一面还说:‘吃罢!吃得精光,好到西方。’我本来不想吃了,听了这两句话,不知怎的又捧起饭碗来吃,吃完,他又倒上,那时候倒怪得很,他倒给我,我就吃,也不拒绝,迷迷糊糊的吃,不知吃了几碗,还是胡公律居士看我吃太多了,恐怕受不住,把我的饭碗抢了下来,活佛才不倒饭给我了,他咕咕噜噜的说:‘只顾请客吃饭,自己反而不曾吃著,太上当了。’下了饭桌,胡公律居士向我伸出两个巴掌做了一个手势说:‘今天法师吃了十大碗饭哪!’我倒有点不信,胡居士数给我听:‘你自己先吃了三碗,活佛给你装了七回。’我想著,这件事真有点儿怪!我平常食量,最多只能吃四碗饭,多上六碗饭怎会吃得消?那天活佛他吃了十八碗饭一碗面,那是他的肚皮装下去的,今天却是我的肚皮啊!这个道理想不通,越想越觉得怪,不用说,又是活佛玩弄把戏了。
活佛到缅甸后,也曾露过两手,耍了几回小小神通把戏,他初到缅甸时,是住在大金塔下一所中国寺庙里——龙华寺,缅甸气候热,住在缅甸地方的人,天天都得要‘冲凉’(洗冷水澡),一天,活佛站在寺里井边‘冲凉’,他把脱下的裤子放在井口上,忽然一阵风来,把他的裤子吹落到井里去了,当时同住的师傅们帮他捞了半天,也没有捞起来,活佛平常只有随身一套衣裤,从来没有多余的,还是同住一位老修行,看他没有裤子了,乃布施一条结他的缘,他接著裤子说:‘这条裤子,你倒不要送我,只当作暂借,井里我那条裤子,过一两天洗完了澡,自己会爬上来的。’大家都以为他是说笑话,裤子落到井底了,打捞不起来,那有裤子自己会飘浮起来的道理?说来却也怪!过了两天,有人向井里打水,想不到活佛的那条裤子竟缠著水桶绳子拉了上来,大家都惊喜的了不得,但是怎样也想不透这个道理?都疑惑是活佛玩弄的神通把戏。
尚有一件也是近乎神奇的事,原来缅甸地方一到雨水天,遍地都有蝎子爬出来,缅甸的蝎子不同我国,是乌黑色,既壮且大,最大的都有三四英吋长,就是小的也有一两寸、这种蝎子其毒无比,如果不小心被它咬了一口,那是痛彻肺腑生命交关。一天,住在龙华寺里师傅们,发现了一只大蝎子,惊叫起来,大家一听到有蝎子,都现著慌张神色,因为对这个东西都是‘谈虎色变’,活佛听说有蝎子,马上叫道:‘你们不要打它,让我来。’他三步当两步赶了出去,走到蝎子身边,伸出他的大手,像拔菜根似的,用两个指头把蝎子拈了起来,放在他的巴掌心里,一面向蝎子说:‘弟子,你莫怕,我给你授“皈依”罢!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接著口里又咕噜了一阵,怪!那个蝎子爬在他手掌里动也不动,然后,活佛把蝎子捧了出去,送到草地放生,一边还对著蝎子说:‘你再不要给人看见,人看见了你,你的性命就难保哟!’好似同人谈天一样,这件事,也是令人想不透,蝎子这东西,嗔心最大,人若触著它,它不是用钳子来夹你,就用尾上的针来死叮你一下,何以活佛用手指头去夹它,它不抵抗,放在热手心里它不叮人?并且很驯服的动也不动?可见是活佛的神通妙用。
另外有一件事,也是同样的奇特,原来热带地方的狗,性交回次多了,公狗的生殖器母狗的阴门常会肿烂,烂的样子很怕人,肿的很大,吊著摆,溃烂流脓流血,上面生满了蛆,看了那个样子,都是一阵呕心,缅甸地方的狗,生这种毛病的很多,一次,活佛走下大金塔时,他看见了一只母狗,也是生这种毛病,一边走著一边滴血,活佛见了,生起了慈悲心,就喊叫‘狮子(活佛对狗的称呼)站著!’一面对著狗说:‘你这个不知惭愧的东西!烂的这个样子,要不医治就会烂死了。’也怪,他叫狗站著,狗就站著不动,活佛在地下拾起一个竹片,蹲在地下在狗的阴门上剐,横剐,直剐,剐了许久,真是怪事,那只狗似乎不觉得疼痛,听活佛在它的烂肉上剐,闭著两眼,好像很受用的样子,剐完了,那只狗望望活佛摇头摆尾去了。缅人看了这个镜头,很惊奇!平常如果有人动了狗的烂处,她非咬人不可,无疑的,这又是活佛耍的神通把戏,然而活佛这种举动,也显见得他的慈悲心,这件事岂是常人所能做到?活佛对‘狗’是叫作‘狮子’,从来不说是‘狗’,这又是一个新鲜。
活佛住在大金塔上的时候,还闹过一次不大不小的笑话,仰光地方的斋婆们,有个习惯,她们拜见和尚,老是欢喜送‘红包’,好像和尚是爱钱的。一天,有几个斋婆去大金塔拜活佛,也是来这一套,活佛是不欢喜钱的,平常有人去送钱给他,他都叫人送到金塔上功德箱里,那天,斋婆送钱给他的时候,他看见旁边站著一个小偷,乃故意同那个斋婆拉拉扯扯,拉去扯来,把‘红包’的纸扯破了,现出一卷钞票,那个小偷就留了心,待斋婆去了,小偷他就不断向著活佛‘钉梢’,活佛似乎知道小偷要向他行扒,于是乘小偷不觉时候,他在地下拾起一大块狗粪,用红纸包著塞在袖里,到了晚上活佛拜完了佛下金塔时候,那个小偷就跟著他背后,活佛故意东张西望,一面捏紧袖口,现著一种慌张神色,小偷看见活佛那种神情,料想他袖里一定有钱,乃冷不防把活佛袖子里那一包抢了去,放开两腿飞跑,活佛也跑,可是,小偷向东跑,活佛却向西跑,大家看活佛这样跑,想必有甚么事故?也都赶了上去,拉著活佛问是甚么事?活佛说:‘我看见塔上有狗粪,怕污了佛地,拾起来预备丢下塔去,想不到小偷误会了,当作我袖子藏著钱,他就抢了去,我若不跑,怕他看出了是狗粪,回头来打我。’大家听了哄然大笑!像这样的游戏,叫人看了真要喷饭。
据活佛的仰光弟子陈建福(法名多实)说,一次,金塔上造小塔,活佛向两个缅甸工人要水喝,工人看他吃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厌恶他,乃故意开玩笑,指著地下两个煤油桶装的石灰水说:‘清水没有,只有这个,要喝你就喝。’活佛两眼瞧著石灰水半天不作声,一会向缅甸工人说:‘你要我喝这个,我就要喝一桶,少了不过瘾。’工人以为他说笑话,一个人那能喝石灰水?那不会烧断肠子吗,乃笑答道:‘舍得,舍得,你喝罢!’活佛就抱起桶来,一口气把一桶石灰水喝个精光,缅甸工人看他能喝石灰水,并且喝了一桶,于是又指著那一桶说:‘你还能喝完那一桶吗?’活佛笑嘻嘻答道:‘能喝,能喝!’又抱起那一桶,也喝个干净,那两个缅甸工人看了,都伸舌头,惊奇的了不得,想到两桶石灰水喝下去,必死无疑,恐怕撞祸,都骇的跑下塔去了。第二天,他们回到塔上做工时,看活佛依然在石板上拜佛,并没有死,也没有病,认为这个中国和尚一定不是人,必是阿罗汉,即忙爬在地下向活佛磕头求忏悔。
无疑地,这又是神变!平常人连一口石灰水也不能喝,活佛居然能喝,并且喝了两大桶,足有十加仑,喝到肚皮里,太平无事,这分明是活佛故意耍把戏了。
另有一则令人猜想不透的故事,原本活佛住在大金塔上的时候,他照例是一到燃灯,就正式高声大唱佛号:‘谁念南无阿弥陀佛’,塔上东西南北四方有四座佛殿,他有时在东门唱念两句佛,又跑到南门唱念两句,唱罢佛号,又爬在地下拜几拜,就这样绕著金塔唱佛拜佛,直到天光。
前文中已经说过,活佛唱念佛号的音声,美妙极了,高亢中含有悲壮,而且幽雅,吐出每个字的音声,都有一股音节旋律,扣人心弦,不计信佛与不信佛的人听了,心里都有一阵轻松的感觉,过去在国内,他的弟子当中,就有许多人是听得活佛唱念佛声,受到感动而发心皈依三宝的,他在大金塔上行道五年,塔上住的缅人,都很欢喜听他唱佛,尤其是一般卖花姑娘们,每每也学著哼了起来,他唱念佛号的声音,不但能感动人,还能感动畜生呢!塔上的乌鸦和狗,听到他唱佛的音声,都自然会跑到他的面前来,那种情景,日子久了,也都不以为奇。
有一次,夜晚,活佛坐在塔上佛殿中唱佛,突然间来了一大群狗子,竟把活佛拥围起来,最奇怪的,是那些狗都是成群结队不声不响爬在活佛面前,好像朝拜的样子,当时塔上的人看见那个奇异的镜头,同声叫怪,惊奇了不得,仔细一看,爬在地下的狗,竟有二三百头之多,不知那些狗从何处来?一会,只见活佛举起手,向著狗说:‘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堕饿鬼,皈依僧,不堕畜生。’随著他嘴里又咕噜一阵,一刹那之间,那些狗都不见了,不知那里去了?都觉得是一大奇事,一时传为奇谈,至今仰光地方的僧俗佛弟子,多能记忆到这件事,我看,又是活佛的神通把戏!
活佛这个人,看他的行藏,好像有先知先觉的本能,本来,修习禅定的人,如果定功到家,凡是过去及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他都可以知道的。比如我首次同他见面时候,看他向著在家人磕头,我心里不高兴,他似乎知道我轻视他;其次,他何以知道胡家女佣人有月经不正常的毛病,叫女佣人喝他的洗澡水,给女佣人治病;再其次,我从小时得的头痛病,不曾同他说过,他忽然抱著我的头碰了几下,我的头痛病竟因他一碰痊愈断了根不再发生;至于他的弟子们挂念他的时候,他忽然来到,这些,显见都有先知。还有一件事,更是神奇,原来南京胡公律居士,和汪嘉棠居士,他们两家的老少人口,都是活佛的弟子,因此胡汪两家时常往来,过从甚密,彼此犹如亲人一般,没有甚么避忌,在这个情况中,胡公律居士的大侄子胡大东,因为常常到汪家走动,不知不觉对汪嘉棠的孙女生起了爱念,两小无猜,他们竟成了一对小情人,胡大东乃逼著他的母亲去向汪家提亲,那时大东的父亲正住在上海,南京家里是大伯胡公律当家,胡公律对于向汪家提亲求婚这件事很踌躇,觉得彼此信佛大家往来原无所谓,如果去提亲,恐受人议论,虽然胡汪两家,都是仕宦门庭,门当户对可以结为秦晋之好,却怕大家说借信佛来攀亲有点不雅,所以就不以为然,大东的母亲爱子情深,看见大伯不同意这件事,就胡乱打主意,究竟是妇人之见,她就求著活佛去作媒,心想汪家的人也是活佛的弟子,汪家是不会拒绝的,她先向活佛说,活佛没有允可,随后一求再求,活佛居然答允了,一去提说,果然就成功,直到行聘礼的时候,我才知道原委,认为活佛不该做这件事,出家比丘给在家人做媒,是大大犯戒行为(律中若比丘行媒法持男意至女边持女意至男边,犯僧伽婆尸沙),我忍不住,在行聘礼的前一天,我问他:‘活佛,你为甚么替人家作媒?这件事,我们出家人怎么做得?’活佛嘻皮笑脸说:‘我没有替人做媒啊。’我说:‘我听胡老太太告诉我,分明胡大东的婚姻是你做媒说成的,你怎么说没有做媒?’活佛他也不说什么,只一手把我拉了出去,走到花园,他悄悄对我说:‘你不要太认真了,这不过是一套假把戏,当初他的妈同我说,我没有答允,后来她苦求多次,我想,横直不会成功,落得给他个空欢喜也无妨。’我说:‘明明已经成功,明天就要行聘礼了,怎么说不成功是假把戏?’活佛笑道:‘我说不成功就不成功,要是真正的婚姻事,我当和尚的,还来管这个闲事吗?我未尝不知道做媒是犯戒。’我听了这话愈加糊涂了,我问:‘究竟是甚么一回事?’活佛把手摆了一摆,用很低的音声说:‘他们没有一天夫妻之分,不多久,就要各走各的路,你放心。’说著摆动两只大袖走进屋里去了,活佛的话是那么说,我却不完全相信,以胡汪两家的家境地位资望,这个婚姻是不会有变化的。
从那时我虽开南京之后,四方行脚,国内国外不断奔驰,很少有机会去南京,也有好几年不曾与胡家通信,不知汪胡两家境况如何?直到‘八一三’沪战发生,我政府发动全面抗战,那时我住在印度,接著太虚大师由庐山发出呼吁国内外僧青年参加抗战报效国家的代电,待我奔回去到武昌时候,虚大师已经去到重庆,我跑了一个空,落住在汉口佛教会,心境苦闷极了,天天在街上闲荡,一天,突然在街上遇见胡公律居士,久别重逢,自是欢欣,谈叙起来,始知他家里人在南京混乱情况中,全家都逃了出来,预备回四川泸洲老家去,我顺便问到他的侄子大东,胡居士叹息了一声说:‘提到那个逆子,真气煞人,想不到他秘密加入了共产党,在几年前偷偷地跑到延安去了,并且把他的妹妹也带去了,汪家知道这件事,感觉失望,乃向我家提出退婚要求,费了许多唇舌,而汪家终不愿把女儿嫁给共产党人,那个姑娘也不愿同大东结婚,无法,只好把聘礼退还,幸好那件事早已了结,不然,这时候大家逃难还多加一个牵挂呢。’我听了胡居士那一番话语,使我想起活佛说的那个预言,果真应验了,这不是活佛他有先知的明证吗?
活佛,他在民国十八年从上海到香港,要来缅甸那时候,曾经在香港一个富豪家里显示过一次‘定’力,谈起这个故事,颇堪发噱!那时他落住在香港一个寺院中,该寺当家师对活佛很尊敬,因为该寺有一位护法,是个洋行的经理,广东人,富有资产,虽是富而好施,但对佛法却没有正知正见,一味贪著享乐,除原配夫人外,另有五个姨太太,个个都是姣好美丽,他家里设备和穿著的衣裳,一切等等,完全欧化不用说它,就是饭食铺排,也都是西欧格局,十足洋派,吃饭也都不用筷子,而用刀叉,并且一家大小都欢喜吃宰杀的活牲物。
那位当家看到他家中那般生活情况,心有所不忍,活佛到香港时,他就转念头,想借重活佛的道行,去感化那位经理,于是就领著活佛去见那位经理,见面以后,那位经理看到这个不修边幅疯疯颠颠的肮脏和尚,心里就不愉快,可是,他的爱妾三姨太,是读过几天书的女子,识得字,欢喜看小说,对中国旧小说,却很爱好‘济公活佛传’,她看见活佛的相貌神情,颇像济公和尚,因而对活佛生起敬信心,一定留活佛在她家吃饭,特地亲自下厨做素菜供养活佛,那位经理看他的爱妾如此殷勤,也只好随和著,活佛是随缘惯了的,留他吃饭,无可无不可,同去的那位当家师,因为有事他去,只留下活佛一人在他家里。
可是,笑话就出在吃饭上面了,开饭时候,他看见桌上每人面前都是摆著一副刀叉,一个磁盘,只有自己面前是碗筷,活佛却不知那些刀叉是干什么用的?他看著那些刀叉小巧可爱,顺手把经理前面的刀叉拿起来赏玩,这一来,经理光火了!肮脏和尚动了他吃饭的用具,顿时生起厌嫌心!马上板起面孔说:‘和尚,你们出家人,不计走到那里,都应该要安静才是,今天初次到我家吃饭,为什么像猴子一样毛脚毛手随便拿东西,可见你这个出家人一点定力都没有。’像这种教训口白,别人听了,那是受不了,然而活佛他却一点不动念头,他待经理说完之后,反而笑嘻嘻地说:‘是的,我和尚眼浅,不曾见过这种物色,爱动手,没有定力,那末,你这位大居士一定是有定力的噜!’经理却不答腔,活佛也就埋著头吃饭。
饭吃完了,大家都下桌走开了,活佛他却不离开饭桌,反而就原位把他双腿盘了起来,好像坐香的样子,闭目打坐,初时,他家的人倒不注意,以为他闭目养静,可是,过了一小时,不见他下坐位,再过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仍不见他下坐位,等到开晚饭时,饭菜摆好,叫他吃饭,他却紧闭两眼‘相应不理’,当时他家里人,看见这个和尚如此形状,弄的莫名其妙!一连叫他多次,他依然不理会,大家吃完饭,他仍坐在那里不动,一直到了夜晚睡觉时候,叫他到房里去睡觉,他依然不睬,推他,他也不动,无法,只好随他去。
到第二天早晨,他家里人起来,看活佛坐在那里不曾改样,佣人把早点送到他面前叫他吃,他还是闷声不响,到开饭时候,叫他吃饭,他还是不言不语也不动,不管对他说什么话,他老实是‘闭口真言’,不理不睬,不改变形态,看他的神色,并无异样,又不像睡觉的样子,两只眼半睁半闭,再听他的鼻息,呼吸也很正常,这时,把那位经理弄的神昏颠倒,又气又急,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几个姨太太,看到活佛一天一夜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不知活佛得了什么毛病,如果是死在他家里,岂不是个大祸事?越想越发慌,其中有两个心软的姨太太,急的哭了!
正在闹的不可开交时候,陪活佛同去的那位当家师来了,因为一夜不曾见活佛回寺,特地前来探视,走进大门,看他家里男女主仆,个个愁眉苦脸,不知为了什么,那位经理见到那位当家师到来,叹气跺脚埋怨说:‘当家师,你害人不浅!带来这个和尚,弄的我们一家人一天一夜吃不安,睡不安。’那位当家师再看看活佛坐在那里好像入定的样子,别无异状,那几个姨太太也指手画脚的说:‘他昨天吃了早饭,就不下桌子,坐在那里,也不吃晚饭,同他说话,也不理,晚上,也不睡觉,今天早点也不吃,早饭也不吃,推他,他也不动,这不是出了活怪吗?’那位当家师听了这些话,心想一定其中必有原故,于是就问起昨天的情形,经理就把昨天吃饭时,活佛在桌上玩弄他吃饭的刀叉,说了活佛几句闲话,告诉那位当家师,当家师明白了:‘是了!是了!你不是说他不安静,没有定力吗!这就是活佛显一点定力给你看啊!’这话一说,那位经理恍然大悟,心里一阵愧悔,马上爬在地下向活佛磕头求忏悔说:‘弟子愚痴无知,活佛不要见怪,慈悲饶恕弟子,从此弟子不敢再轻慢出家人。’几个姨太太也爬在地下如捣蒜的磕头,这时,只见活佛睁开两眼,向他们发出一阵傻笑,当时那位经理受到活佛的感动,跪在地下不肯起来,活佛说:‘我现在出定了,你们可以起来。’经理跪在地下说:‘我请求活佛收我做徒弟,我才起来。’那几个姨太太也同声说要拜活佛做师傅,活佛打了一个哈哈说:‘好!要我收徒弟,我要你家男女老少仆人一齐都做我的弟子,你们愿意不愿意?’大家听得活佛这句话,个个欢天喜地都跑来跪在活佛面前,活佛走下位来,用他的软如棉的手掌,在各人头顶上摸了一下,说了‘三皈依’之后,又和颜悦色开示那位经理说:‘古人说,富贵学道难,本来,有财富的人骄慢心重,只知贪图享乐,像你这样醒悟的快,算得是“良马见鞭影”,可见你一家人都是宿具善根有来历因缘的,从今以后若能虚心尊敬三宝,不要杀生,现世来生所感福德果报,自是无穷,往后要把敬重我的心,去敬重一切出家人,那才是真正皈依三宝。’
从那时起,那位经理,再也不用刀叉吃饭了,并且全家人都发心食素,不再宰杀那些鲜活的牲物,完全变成一个佛化家庭。民国卅八年下半年,我由台湾去昆明,道经香港会见海山法师(华严大学学生,戒尘老法师同学),在闲谈中,他告诉我这个故事。
上面这段故事,活佛到仰光住在龙华寺时,与同住禅和子们冲闲‘壳子’时也曾透露,大家常取笑,问他再玩不玩人家吃饭的刀叉?
据老住仰光中国出家同道们说,活佛是民国十八年冬季来仰光的,他身边从来不带钱,究竟是何人替他买的船票?何人替他领的出国护照,这个事无人知道,我也曾去信香港方面探问过,都没有确实的回信,我意料必是香港何东爵士夫人何张莲觉女居士替他办理一切,因为何张莲觉居士与活佛的佛法因缘最深,或者就是霭亭法师(香港东莲觉苑导师)料理的,因为霭亭法师同活佛认识,又是最尊敬他的。
活佛他为甚么要出国跑到缅甸佛国地方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动机,我看是有因缘的,活佛初来仰光,是在龙华寺挂单,那时候,仰光地方只有那一所中国小庙,一方面也因为龙华寺正靠近大金塔,所以凡是到仰光来朝拜金塔的中国僧尼,都是落住在龙华寺,民国二十年春,我去印度经过仰光,就是在龙华寺会见活佛,那时活佛名义上是在龙华寺挂单,其实,他多数时间是住在金塔上,并不常住龙华寺,只是每天到龙华寺赶斋吃饭罢了,当时住在龙华挂单的中国和尚,一共有十多人,慈航法师,也都是挂单在龙华,后来地方缅人与华人发生冲突之后,慈航法师就离开龙华,搬往豹兔地方看藏经。活佛照旧天天是到龙华寺赶斋。
当我去印度不久,龙华寺不幸发生事故,原来是该寺当家和尚宝筏(福建人)出了事回国去了,寺内挂单的师傅们就起轰闹革命,想不到就因那个风潮竟把那个唯一的中国和尚栖身之处弄到葬送地步——关门大吉!原来龙华寺是借用缅僧地皮修盖的,周围都是缅庙,到龙华寺一定先要经过缅庙,修盖龙华寺,有一段小小因缘,因为龙华寺的开山和尚性圆(福建人),他原本是拜缅僧为师,由于这个关系,就向缅僧借了一块地皮修盖一个茅蓬,后得一般信佛侨领的帮助,才改建为龙华寺,在性圆任当家时,缅僧与龙华寺往来是很密切的,大家相安无事,嗣后性圆返俗,换了当家,渐渐同缅僧疏远了,觉得自己是大乘和尚,鄙视小乘和尚,竟与缅僧断绝往来,当初借地皮时,约据上写的是四十年为限期,后来因为疏远,彼此没有感情,所以缅僧就要把地皮收回去,在宝筏未回国时,缅僧已向官厅控告过,因为租期未满,案子无形打消,这一次,龙华寺内部发生风潮,缅僧借故又向官厅控告,一定要将龙华地皮收回,勒令龙华寺搬场,如果依据法律,是不会有问题的,也因龙华住持宝筏已经回国,寺内群龙无首,加之大家认为无足轻重,置之不理,法院一再传讯四次,也不到法庭伸辩,因之无形败诉,结果法院下令将龙华寺查封,把龙华寺住的中国僧人全撵了出来,龙华寺是因该寺当家宝筏和尚出了事,闹得破产,因之仰光的侨僧名誉,就一落千丈。
龙华寺关闭以后,弄得活佛赶斋吃饭的地方也没有了!这样一来,活佛就只好在金塔上住了下来,他的饭食,每天由仰光市区他的几个皈依弟子轮流送到金塔上供养他。龙华寺查封之后,活佛大概受到刺激,不久,他的生活方式突然来一个大转变,竟不吃饭了,每天他的弟子们送给他的饭菜,他就把它分给金塔上的乌鸦吃,分给狗吃,他自己在塔上拾些草纸瓜果皮,花生壳,铁锈充饥,送去的糕饼糖食水果,他就分给塔上的缅甸人吃。拜佛的样子,也改变了姿式,绝像卖武艺的打花拳显本领一样,先合掌站立,然后把两腿成‘一’字形一分平摊在地下,慢慢弯下身体把胸口贴在地下,然后双手直伸成个‘大’字形,把整个身子一直平放在石板上。
他这种拜佛的样子,过去是不曾有的(就是在国内时也没见有这个花样),既不像回教徒拜天,也不像喇嘛磕大头,他这样的拜佛,真是辛苦极了,而且他又不是在佛殿中拜佛,是在露天地下拜,大金塔上全是铺的方块大理石,缅甸气候热,一出太阳,石砖上滚烫如火,上塔拜佛的人,都是在石砖中央一条草席上行走,不敢踏著石砖,活佛他却偏要在火一般的石砖上拜佛,他拜一次佛,是一两个钟点,简直是把血肉之躯投向火里锻炼一般,叫人看了心惊!这种苦行,也只有活佛能够做到,并且不是一次两次,长月整年都是如此,他这样的拜佛,整整拜了两年多,一直到他圆寂。在龙华寺未关闭之前,活佛偶而到龙华寺‘冲凉’洗个冷水澡,后来也不‘冲凉’了,有人劝他说,缅甸这个地方气候热,不同中国,如果不‘冲凉’,是会得火症的,得了火症是很危险的,他反问人家:‘那不得火症的人,是不是可以不死,能够长生?如果“冲凉”能够长生不死,那我就得一天到晚“冲凉”,假如一个人终不免要死,那又何必叫我“冲凉”呢?’话虽不近人情,却也是佛语法语。
活佛住在大金塔上,他常常躲在殿塔角落坐禅(大金塔上有很多佛殿无数小塔)平常你要到金塔上去寻他,那是不容易见著他的,到吃饭时候,他就同塔上的乌鸦和狗混作一团,他呼叫一声佛号,那些乌鸦成百成千的飞到他跟前围绕著,狗听得他的佛号声,也都跑了拢来,他捧著饭菜喂给它们吃,好像是救济难民一样,那个镜头是很生动的,一到夜晚,就是活佛活动的时候,他围著金塔绕行,有时爬到金塔二层边上去高唱佛号,在更深夜静万籁无声的时候,他那一句‘谁......念......南......无......阿......弥......陀......佛......如......来......世......尊......是活佛’的音响,震遍四方,远近皆闻,风吹著塔上的金铃声同他的念佛声交响著,真是发人深省!得未曾有!
活佛他在大金塔上行道,最初时期是颇苦恼的,因为缅甸佛国风气,凡是出家比丘,都是身披袈裟庄严威仪,饭食东西,都讲究‘净’,不‘净’的食物是不吃的,还要净人捧奉授与,不授与不吃,活佛他从来就不披搭袈裟,讲到吃的上面,他吃的东西,都不是人吃的,他天天在金塔上到处拾些瓜果皮和铁‘锈’当饭吃,有时在地上拾取些草纸,花生壳吃,缅人看了非常厌嫌。听说,有一两次活佛走下金塔时,金塔下的缅人还用粪水泼他,活佛却处之泰然,不与计较,日子久了,缅人看他把自己的饭菜分来喂乌鸦和狗。把人家供养他的糕饼水果食物分给塔上的缅人吃,才认识到他是有慈悲心的中国和尚。其次,他又不要钱,人家送钱给他,他都叫人丢在金塔上功德箱里,因此,缅人更加尊敬他,由于这些情形,它渐渐得到多数缅人的信仰,因之他在塔上可以随随便便的行动,一切完全自由。
活佛自从在大金塔上行道以来,他的感召力颇大,常常有些华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来到金塔上拜他,皈依他,做他的弟子,不计贫富贵贱,活佛悉皆欢喜结缘,来者不拒,人人满愿。活佛收皈依弟子的作风,也是与人不同的,在中国佛教风气上,凡是法师,方丈,当家和尚收皈依弟子,不免要举行一个仪式,有些欢喜摆架子的,还要请上好几位引礼师站班,来一阵敲敲打打哼哼唱唱的过场,身披大红袈裟,手持‘如意’,高登法座,拍拍‘抚尺’,依样画葫芦闹个过场,说完‘三皈依’之后,有的并且还给皈依弟子一张印刷得极漂亮极精美的‘皈依证’,上面印有皈依师的尊容(这套把戏不知起于何时),受皈依的人,少不得向师傅要送供养,最低限度,也得要送一个‘红包’,钱不计多少,总归不会落空就是。
活佛收皈依弟子(活佛一生不收出家徒弟),那是简单极了,甚么过场把戏全没有,他只在人家头顶上用手摸摸说:‘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堕饿鬼,皈依僧,不堕畜生。’几句话便完毕,至多取个法名,也不要人家的供养,也不收人家的‘红包’,如果人家一定要送钞票给他,他就当作字纸捏成团丢在口里吞下肚皮,所以活佛收皈依弟子,那是一点儿明堂都没有,干脆又干脆,至于说到‘皈依证’,他根本就不知道是甚么东西,更不要说‘皈依证’上印皈依师尊容相片的话。
活佛他平生最讨厌人家替他拍照,从前在国内,为了人家给他照相,不知闹过多少蹩扭?据说,活佛来到仰光为了照相,也闹过一个大笑话,说来颇有趣,原来龙华寺被封由缅僧没收之后,寺里一般挂单师傅无处安身,于是他们联合起来,在仰光大街上租了一间楼房暂作栖止,过了几个月,因为活佛在金塔上行道,社会上有很多人受到感化,侨僧的名誉渐渐恢复过来,于是其中有名叫广义师,达慧师,安全师,清瑞师,和石侯师等五人发起,另外开建道场,大家捐出钱来,购买了大金塔下一块地皮,盖了一间茅草蓬,取名曰‘十方观音寺’,那时他们当中,只有石侯蓄有几根胡子,所以大家就推石侯做该寺首任住持,石侯为了要发展地方,很想去星洲一带化缘,那时他觉得活佛在南洋的名声大,想利用他,就转活佛的念头。
一天,请来照相的,要活佛同大家一道拍个照片,作个纪念,那晓得活佛一听说要他照像,马上大闹起来!口里吵闹还不算,说著说著居然把他的裤子脱了下来,把一个大肥屁股对著照相师一躬,口里说:‘你要照,就照这个罢。’他这一来,使大家笑痛肚皮,他一面还噜噜苏苏说:‘你最亲爱的爹爹妈妈的相不去照来作纪念,要照我这个穷和尚的相有甚么用?’说过之后,摆摆袖子跑了,这件事,至今还当作笑谈。
活佛住在大金塔上期间,曾经随同几位中国出家同道去印度朝拜圣迹一次,他原本身上是一文莫名的人,他去印度往来旅费,全是同行的老修行帮助他的,他在印度时,因为印度气候太热,没有耽搁多久,只朝拜八大圣地,大约盘桓了两个月就回来了,仍然住在大金塔上,直到民国二十三年四月间他生病才下塔。
这是活佛来到仰光后,住在大金塔上显示的一个神奇!他来到仰光,却不像在国内常常替人医治毛病,所以也就很少有人知道他会医病,他也从不向人说他会医病。
这个神奇的经过是这样,原来仰光华侨社会中,有一位闻侨陈清韵先生,福建人,他原本是信仰天主教的,从来对佛教隔膜,也不同任何出家人往来,可是,陈清韵的夫人,她是另一种信仰,因为她在这个佛国里居留久了,摆在眼面前一般佛教活动情况,耳濡目染,使她不知不觉对佛教生起信心,常常到庙中去走动,烧香供花,拜佛供僧。一次,她听说大金塔上有一位中国活佛,引发了她的好奇心,一天,她带著她的大孙儿,特地上大金塔去参拜活佛,她磕罢头,又拉著小孙儿向活佛磕头,那个小孙儿磕了头起来,指手画脚‘呀呀’直叫,原来他那个孙儿是哑叭,出娘胎后,就不会说话,已经六岁了,活佛看到那个小孩不会说话,当时生起了慈悲心,乃随手取了一个茶杯,盛了一杯冷水,用手指在茶杯上画了一阵,口里又咕噜了一回,就把水递给哑叭小孩喝,哑叭初不愿意喝,活佛说:‘喝罢!我同你有缘,你喝了这杯水,你就能够说话了。’哑叭好像懂得活佛的意思,就把那杯水捧著喝了,当时陈清韵的夫人看到那个情形,心里半信半疑,并不敢十分相信有这么灵感,她觉得一杯冷水,怎能使哑叭会说话,恐怕不会有那么容易。
那知回到家去的时候,当真发生了奇迹!那个哑叭小孩居然开口说话了,一家人惊喜的了不得,陈清韵的夫人,她告诉家里人说,哑叭今天在大金塔上喝了那位中国活佛画的神水,所以会说话了,大家都认为是件奇事!陈清韵看到他的哑叭孙儿居然喝了和尚画的水能够说话,更是欢喜的了不得,于是改变信仰,信仰三宝,皈依活佛,做了活佛的大弟子(有人说活佛与陈清韵认识,是活佛经新加坡时得转道和尚的介绍,那完全是误传,活佛根本没有去过新加坡,他不懂交际,也不须要人介绍。),对活佛恭敬供养,殷勤备至,后来活佛还是在陈清韵家中圆寂的,这些情形,乃是最近由陈清韵的公子陈建福君亲口说出来的,当然真实不虚。
无疑地,活佛治哑叭会说话,是个大奇迹!足见佛门中真有修行的高僧,他的作为,是有许多不可思议之处,至于活佛画的那杯水,在笔者猜想,或者是‘大悲咒’水,因为佛门同道中有许多人说活佛是持诵‘观音菩萨大悲神咒’得到灵感的,照佛教密宗道理来说,凡是密咒持诵灵了,均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然而这却不是普通一般佛弟子随便依样画葫芦念几句密咒就成功的,第一要戒律精严,不好女色,不贪财,其次要有大悲心,再其次要有救度众生的宏愿。
佛教古德有两句警语说:‘出家人放逸懈怠,不可思议,出家人生发道心,亦不可思议。’这话的意思是说,一个出家比丘,如果不重道行,甚么不好的事都可做出来,要是生发道心,甚么坚苦伟大的事也是可以做出来的,像佛门中一般修苦行所干的活计,给在家俗人看了,未有不惊心动魄五体投地。
过去在国内各地大寺庙丛林里,‘行单’(苦行之称)上,有一些专门服务劳役的苦行僧,比如充当苦脑职事的‘菜头’(种菜的),‘饭头’(做饭的),‘火头’(烧火的),‘水头’(挑水的),‘钟头’(打钟的),‘鼓头’(捶鼓的),‘禁头’(打扫厕所的),‘行堂’(给大众盛饭装菜的),‘巡山’(看管山地树木的),像这些苦工作,都是一干多少年,从不嫌苦,有许多发道心的和尚,他们是专门寻苦活计做,以吃苦为乐,中国历代高僧当中,多半是由苦行道上成名,吃苦上得到受用,他们苦干,都是自动发心,而是不求名闻、不受代价的,活佛他本是‘行单’出身,苦行生活他是过惯了的,虽然他成名后,每到一地,都有些有财有势的豪阔人物皈依他,做他的弟子,但是,他从不因此而骄傲,仍然是他的本色,他的心念,是全在慈悲喜舍四个字上做工夫,他之所以受人尊敬者在此,被人称为活佛者亦在此。
活佛,他初来仰光住在龙华寺时候,曾经干过一件坚苦的活计,原来缅甸地方气候热,住在此地的人,每餐都是吃新鲜饭菜,就是讨饭的穷人,也都是要新鲜饭菜,所以一些住户人家每餐吃剩下来的饭菜,都是倒在外面喂乌鸦,喂狗,寺庙中的情形,也是一样,那时龙华寺里住的客师一共有二十多人,每餐都剩有很多饭菜,也全都倒掉。虽然是丢去喂乌鸦,喂狗,但是禽兽吃不完的仍然是白白糟贱了,活佛看到那种情形,他动了念头,不忍暴殄天物,就利用那些剩饭剩菜去结众生缘,当时龙华寺左近一带,全是菜园,住在那里都是些耕种人家,每个住户,都养有牛,活佛每天把寺里剩菜剩饭,装在木桶里,自己挑去喂那些牲口,每天一次,成为他日常功课,不但他亲自挑去,并且每次都是亲自喂给牛吃,一面喂牛,一面念诵佛号,日子久了,那些牛老远地看见他挑著木桶走来,就很自然的发出‘哞、哞’的叫声,好像欢迎他,待活佛走近它们的身边,牛就用舌舐他的衣袖,舐他的手,摇头摆尾,显得亲蜜。
活佛喂牛的时候,每次都有一个过场,照例先给牛授‘三皈依’,然后又向牛说法,绝像同人谈天一样,他向牛说的那些话,是很有趣的:‘弟子,你知道你为什么现在变成牛?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前世借人的钱不还给人家,还打人骂人,要知道借债是要还债的,虽然你那一世聪敏躲过债主,骗了人家,可是,还是逃不脱的,所以你现在就变这个身子来还债,替人作工,受人打骂,你还了债之后,方可得到快乐,你更要知道你为什么不会说话?那就是你前世太好说是非话,无中生有,专门在人前说长道短,论是说非的原故,所以这一辈子叫你一句话也说不得,只能听人家说话,明明知道人家说你的坏话,骂你,也叫你干急,辩不得,不能回嘴。’像这些说话,初听来似乎有点好笑,仔细一想,其中也是有它的道理。
活佛挑饭菜喂牛的工作,有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龙华寺封闭之后停止,这件事,在佛法上说,名叫‘无缘大慈’,也非是普通的人所能做到的,活佛能行此苦行,可见他悲心之大。
这件事,要算是活佛在佛国行道当中的一个插曲,也算是一件奇特的事,当活佛初来仰光时,在龙华寺一同挂单的当中,有一老一少两个道人(道教),江苏人,那两个道人在俗时,原本是叔侄,那个老道人本不是正当修道的,而是专门跑江湖为活计,因为他年岁大,身体衰老,需要有人随身侍候他。乃跑回俗家,把他十多岁一个侄子骗了出来,说上海,南京,杭州地方是如何繁华热闹,又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年轻小孩,怎经得诱惑,也就愿意跟他溜出来,他把侄子带出来后,就将侄子装扮成一个小道人,实际就是仆人,不计粗重的事,都命小道人去干,并且管得很严,不让小道人离开他一步,稍有差错,非打即骂,小道人跟著他吃尽了苦头,然而觉得老道人是自己的叔叔,倒也甘心领受不发怨言,老道人带著小道人在国内跑了很多的地方,已经好几年了,后来又跑到暹逻,这时,小道人已经长大成人,智识也开了,几年来,他看见老道人专门干些欺骗人的勾当,不行一点道德的事,心里难过,很鄙视老道,又想到这样的骗术干下去,无非造孽,却把自己的光阴白白葬送,因而就想脱离老道,另谋生路,可是转念一想,此时离开,只是自己尚无独立的本领,而外面道路不熟,又没有亲人,向何处依靠?何况手边又没有钱,离开了老道,是寸步难行,只好把这个念头暂时蓄藏在心里。
同著老道一起走江湖的,还有十几个人,其中几人看著小道人年轻,又聪敏,相貌亦颇端正,觉得这样一个青年跟著跑江湖太糟蹋了,看老道又常常打骂小道人,生起了怜爱之心,有一天,老道喝多了酒,醉了,与他的同伴说笑话,那几个心肠好的人就乘机劝老道说:‘小道人年青又聪敏,可以给他寻个出路,或者学生意,或者习手艺,将来可以有前途,像这样跟著咱们吃白饭,未免可惜!何况常常受打挨骂,想必小道人是很难过的。’那知老道听了同伴的话,非但不同情,反而说出令人惊心寒胆的话语,老道说:‘你们以为他跟著我是吃苦吗?老实说,我带著他跑,还是看在他的爸爸情面上,要照他的妈妈待我的刻薄情形,我把他杀了还不甘心呢。’这话说出,却被小道人偷听到了,打了一个寒噤!小道人心想,上一辈的人做错了事,下一辈是完全不晓得,就算我的妈妈对你不起,也不该在我身上报复,这种念头,多么恶毒,愈想愈怕,由是脱离老道之心更切,但是恐防不测,不敢显露形迹,表面上还装著无事一样,照样侍奉老道,只一心等待机会。
后来,那个老道又带著小道人跑来仰光,这时,小道人心里就盘算了,觉得老道既然他心里有那个仇恨,自己的性命终久难保,随时都有给他害死的可能,越想越难受,精神痛苦极了!因为老道带著小道人一同住在龙华寺挂单,小道人不时跑到大金塔上去玩耍,也就常常同活佛见面,活佛好像知道小道人心中隐情,一天,活佛对小道人说:‘我看,你还是出家当和尚比较好。’这句话触动了小道人的心灵,再看活佛那种苦行和他的慈悲,深受感动,仔细一想,自己的身世太凄凉,倒不如出家当和尚,可以得个好的结局,于是就决心想出家,活佛又告诉小道人说:‘你如果听我的话决心出家当和尚,那就是你的福气,我看你也是与佛门有缘,所以我要你当和尚,不过,开口奶要吃得好,必须寻一个有修行的和尚跟他出家,要紧!要紧。’小道人从此就在中国出家和尚当中冷眼观察,看看那一个是真有修行的?不久,被他看上一个人物,乃是普陀山大乘庵当家师,他是来拜大金塔的,住在塔上,天天到龙华寺赶斋,两人一谈,十分投缘,乐意收他做徒弟,说完之梭,小道人就回去告诉老道,说他要出家当和尚,不愿再做道人了,老道听了,当时觉得小道人已经长大成人,再用威吓是没有用,乃闷在心里转念头,面上却不表示甚么,一面通知龙华寺当家宝筏,说他把小道人带出来时,曾经同小道人的父亲说过,如果将来小道人在外寻不著手艺,还得要把小道人送回家去,现在小道人要出家当和尚,他就没有脸去见小道人的父亲,乃求宝筏一定打消这件事,宝筏不明白他们的渊源,以为是大乘庵当家劝小道人当和尚,就辱骂了大乘庵当家一顿,那位当家也就不敢收他了,还是小道人说不要错怪人,是我自己要跟他出家,一面又悄悄地把老道的所行所为待他的一切情形和盘托出,这样,宝筏才明白,可是,老道就打主意了,逼著要小道人同他一道去昆明,并且用甜言蜜语骗小道人,说到昆明后,决定替他去寻个好手艺做,不再过流浪生活了。然而,这时小道人已经看出老道的神色不怀好意,不计老道如何说,怎样也不愿去昆明,后来老道又转了话头,叫小道人同去山芭,小道人也不愿同去,表示就住在龙华寺,甚么地方都不去,老道无法,只好对小道人说:‘你既然不与我同去山芭,住在此地可以,可是,绝不许你出家当和尚。’说过之后,老道就离开了龙华寺,待老道走后,小道人竟把道冠取下,剪掉头发,又打出家当和尚的主意了。
一天,大家正在吃午斋的时候,由山芭勃固地方来了一个有聋病苦恼的老和尚前来赶斋,活佛向小道人拍拍巴掌笑嘻嘻的说:‘你的师傅来了!你要出家,可以拜这位老和尚做师傅,他就是你的师傅。’那个聋和尚(就是后来仰光观音山达本寺开山达本和尚),正想收徒弟,所谓‘一个寻锅补,一个要补锅。’因缘凑巧,一拍即合,那位老和尚欢欢喜喜把小道人带去勃固玉钵寺小庙剃度,小道人当了和尚(就是现在达本寺住持永进和尚),当年就回国去昆明华亭寺受戒,又转回缅甸,若干年来,在仰光修做了好些功德,颇为佛教争光,这是缅甸地方众人皆知的一件希有公案。我想,小道人如果不遇著活佛,结果说不定是很悲惨的?看来活佛救了小道人一条命,据说那个老道后来在半路上得病死了。
活佛,他做的事,在普通人眼光看来,往往有些是不近人情的,也都是人们所想不到的,这个用火燃烧头发的动作,乃是他来仰光后的新花样,在国内他不曾有过的,他初来仰光,挂单在龙华寺时候,一天,同住的师傅们冲‘壳子’(聊闲天),谈到缅甸和尚剃头的事,说缅僧都是不进剃头店,各人都是自己剃头,缅僧认为在家人的手甚么都摸,龉龊不干净,因为不愿意在家人的手去摸他们的头,所以他们自己剃头,不进剃头店,有的自己不会剃,就彼此交换著剃。
活佛在旁听得这话,他插嘴说:‘缅甸和尚自己剃头,好倒是好,但不算得大好,虽说是有能为,却不算得是真本领,我有一个剃头方法,要比他们高明得多,缅僧剃头,他们还要用刀,用水,用肥皂,我的方法一概不用,也不花钱,可以一下使头发精光。’大家说:‘你是怎样剃法?’活佛嘻嘻哈哈地用幽默又带神秘口吻说:‘我这个剃头方法,是祖上秘传,我俗家祖宗好多代都是这种方法,并且只传男,不传女。’旁边一位师傅笑说:‘自然噜!女人根本就无须要剃头发。’活佛说:‘不是这话,因为我出生的地方,只有和尚,没有尼姑,人家都不愿意见到尼姑,所以这种剃头秘密方法,只传男,不传女,恐怕女的学得这方法去当尼姑......’说到这里,大家哄然大笑!
活佛接著一股正经说:‘我说我有这个剃头的秘法,是不假的,出家人不说妄话,你们不信,等待我的头发长多了,我剃给你们看,那时你们自然明白了。’
活佛说过之后,大家以为他说笑话,都不以为意,过了许久,一天,看见活佛手里捏著一卷草纸,面现笑容,走进庙来,闷声不响,一直向佛殿前蒲团上坐下,双腿一盘,打开那卷草纸一张一张裁成一个一个小纸条,又把纸条搓成一个一个‘纸媒子’(中国吸水烟用的物色),大家望著活佛搓,不知他搞甚么把戏?只见他搓完之后,站立起来,在佛灯上燃上一根‘纸媒子’,然后把他那件非僧非道的圆领长衫脱了下来,露出赤膊,提高嗓子,大声叫唤:‘同住的师傅们,请来看我剃头啊!’大家都拥了出来,怀著好奇的心,看他怎样剃头发?
这时,活佛蹲在地下,好像不合式,又站立起来,右手捏著燃烧的‘纸媒子’,左手不住在头顶上模著,一边摸,一边用点燃‘纸媒子’去烧,这样,摸著!烧著!烧完了一根‘纸媒子’,又换上一根,又摸著,烧著,站在旁边的人,见他耍这个把戏,都看呆了,有人在旁惊叫道:‘天哪!这那里是剃头啊?活像那些卖武的人“跳火圈”显武功一样哟!’有的说像受火刑,不计旁人说甚么,他全不理会,照旧摸著,烧著!
不多久,看看活佛头上的头发,居然烧个精光,奸像刀剃一样,接著,他又照样烧嘴上的胡须,胡须烧完了,又烧脸上的寒毛,越来越险,使人看了害怕!看的人心惊肉跳,他自己却一点不感觉疼痛,好像要变‘魔术’一样。
完事之后,活佛捏起一根‘纸媒子’,向大家笑说:‘这个剃头的秘法,你们说好不好?不用剃刀,又不用磨刀,又经济,又简单,而且经火烧之后,又非常卫生,不会得传染病,头上可免长癞痢,你们看我这个剃头方法是不是高明?你们往后可学我这样剃头。’旁人说:‘高明!高明!真有本领!不过,这种剃法,我们却不敢领教。’活佛诸如此类的怪诞动作很多,都是人所不敢做,做不到的一些事。
活佛,他自从龙华寺被缅政府关闭,在大金塔上长住下来之后,他的生活,更加坚苦,一切动作,也都不像从前,都有一个很大的转变,这个转变不平常,他竟断绝烟火,不吃饭食,每天只在塔上拾些瓜皮,果皮,花生壳,瓜子壳,铁锈,和地上的草纸一些乱七八糟东西充饥,同时,又因他长时间不冲凉洗澡,又是在热石板上拜佛,没有正当的营养,加之受了热毒,各种因由集在一道,于是就在民国二十三年阴历四月间,他的两脚背上生长了毒疮,他还是照旧爬在热石板上拜佛,却不知身有病苦。
活佛的大弟子陈清韵居士,见到活佛在塔上生病,无有人照拂,乃亲自用汽车把活佛接到十七条街家里去调养,并且把自己的卧床让给活佛睡,殷勤侍奉,就是在家人的儿子,孝敬父亲,亦不过如此,看著活佛两脚背上长有一个很大的疮,就要请医生来给活佛诊治,却被拒绝,过了几天,疮口更加溃烂,并且生了蛆,活佛还是不肯医治,天天他把疮口上的小生命一个一个捉了下来,叫人送到青草地上放生,陈清韵看到这个样子,心里很难过,向活佛说:‘师傅这个毛病,我看,非医不可,如果不医,那是不会好的,请你接受弟子的要求吧,只要师傅病体痊愈,那怕一天花上一百二百元我都是心愿的。’这样劝说,不止一次,每次活佛只是摇摇手,不要医。后来,陈清韵看到疮口更加溃烂怕人,脓血不断外流,又劝请活佛就医,活佛叹了一口长气说:‘弟子,你虽有财,有舍心,怎奈不能转变我的业力何!岂不闻古人说:“罪不重不生娑婆”,须知凡是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有罪业的,人人都是来受罪报的,你见到生病的人是痛苦,要晓得平常那些不生病的人,未尝没有痛苦哩!这个身体,就是报身,果报受完,就得大解脱,佛说“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一切是受,一切要受,修道的人得病,只应当平心静气忍受,不能勉强,要听其自然,如果此报不尽,则又扯上来世葛藤,你不要难过,让它去罢!说到生死,那是不足牵挂,无始以来,我们不知生了多少回?也不知死了多少次?修道的人但求有“安身立命”的把握,死又算得甚么呢?’不计怎样劝说,活佛始终不肯医治,陈清韵看活佛态度如此坚决,也就无有办法了。
旧历五月初八那一天,陈清韵想到活佛的病,完全是不冲凉受了热毒所致,心想要是冲洗个冷水澡,也许会好一点,于是乃要求活佛冲凉,那知这回一说冲凉,活佛便点头答允,对陈清韵说:‘你要我冲凉很好!我看今天也正是我冲的时候了。’(禅语双关)说著,就爬下床来,大家把他扶到冲凉房里,原来冲凉房顶上,安置有一个水莲蓬头,放开水管,水从莲蓬孔里细细流下,可以不缓不急,他们引著活佛站立在莲蓬头底下,并且告诉如何开水管,又向活佛说,你许久不冲凉,要多冲一下,方可除掉热气,活佛笑嘻嘻答道:‘我知道,一定要多冲,只冲这一下,就不须再冲了。’(又是禅语双关)冲凉时候,是下午七点光景。
陈家的人,把活佛送进冲凉房后,都走了出来,关上房门,过了好一会儿,不见活佛出来,大家以为活佛是要多冲一下,只好等著,听墙上挂钟敲打九下,冲了两个钟点的水,仍不见出来,走到门边一听,还听得里面有水声,他们都在心里好笑,觉得活佛真有点怪!几年不冲凉,一冲就好像要冲几年,于是又等,又过了很久,还不见活佛出来,家里人都有点诧异,就在外面喊叫:‘活佛,冲了许久,不要再冲了,可以出来。’却不听活佛答话,把门推开一看,只见活佛仍然直立在那里,莲蓬头的水,还是在活佛头上淋著,叫唤,活佛也不答应,即走到活佛身边一看,见活佛面色大变,拉他,他不动,再摸他的心口,已经停止跳动,大家慌了!马上派人把一位名医郑渊洲先生请来一看,把活佛脉搏一按,才知道已经断气!郑医生说在两个钟点之前就死了!大家觉得奇怪,为甚么死了许久时间,尸体还不见倒下来呢?太神奇了!太神奇了!真是了不起的一位高僧,活佛这样圆寂,陈家里人又惊喜!又感叹!世上的人,只听说有睡著死的,坐著死的,从不听说有立著死去的,陈清韵看见这个样子,乃跪在活佛面前赞叹道:‘师傅,你这样死法,正是佛家“坐脱立亡”境界,非了生脱死证果的圣人,不能做到这个地步。’一面感叹说:‘像这样一位高僧圆寂了,离开了人间,从此我们再没有亲近的机会了。’
活佛圆寂那天,是民国二十三年旧历五月初八日下午七时,享寿八十四岁。(他在生之时,国内外僧俗知识们,都不知他究竟有多少岁,这个真实的年纪,据陈清韵的公子式福君说,是活佛刚要圆寂之前,亲口告诉他的哥哥建福的)。活佛圆寂在陈家,自然在家人家里不便料理出家和尚丧事,活佛的尸体,应当要搬到寺庙中安置,那时正是英治时代,死尸抬在街上走是犯法的。这件亭,大费踌躇,据林葆华居士说,后来还是豹兔地方一位居士曾双堂出主意,把活佛尸体装成一个病人,由他背到大金塔下十方观音寺去(曾双堂系活佛弟子),因路远,一人背不到,乃另外又请出一人帮著背,这样,才搬去庙里。
把活佛背到观音寺后,临时在空地上搭盖一座棚子,安置灵榇,各方活佛的弟子闻讯,都如丧考妣,哀恸非常,咸来吊祭,且有抱著活佛尸体痛哭的,可见活佛在生之日感人之深!在观音寺中停放了五天,受各方吊祭,然后于十三日送往九文台举行‘茶毗’火化。
主持活佛丧事者,是陈清韵,吴文举,林葆华,陈宗珍等几位闻侨(煮云法师文中说是慈航法师经手料理云云,乃系误传不确,不过在活佛火化时由慈航举火而已。)
当举行火葬之日,前往执绋者,竟有一二万人之多,汽车有一二百辆,结成一条广长人流,行列中,僧俗老少妇孺皆有,还有印度人,缅甸人,也还有几个英国人跟著看热闹,那种希有场面,自非偶然,当活佛火化时,非但没有臭气,在场的人,反而都嗅到一股莲花香(此是雷太声居士对我说的)。火化后,得很多‘舍利’(坚固子﹀,其中最大‘舍利’有六颗,颜色不一,事后,他的弟子们发心,将那六颗大‘舍利’请人塑成七尊偶像(六尊佛坐像一尊比丘托钵像)供奉作为纪念,现在,只有一尊坐像和一尊托钵像供设在陈建福家里,此外五尊,不知何方请去?其余那些小‘舍利’,都被南京、镇江、星洲、香港、上海、厦门各地寺庙、活佛弟子请去供养。
据陈建福君说,他家里活佛‘舍利’塑的两尊像,谈说起来,其中还有一段不可思议的故事,当日军侵入缅甸当儿,陈建福慌忙中避难逃往山芭,那两尊像不曾携带去,后来回来,却不见那两尊像,一时无从去寻,不知何人取去,各方探听,都无消息,一夜,他在梦中见到活佛告诉那两尊像在仰光海边街观音亭中,他醒后,马上跑到观音亭去看,果然见两尊像供在那里,为了要请回那两尊像,颇费唇舌,几经交涉,才得请回来,这样说来,又有一点神奇了。
关于活佛得病,乃至圆寂,以及分‘舍利’等经过情形,全是根据最近陈建福君谈话记录,前次所写的情况,系出家同道中的传闻,与这次陈建福君所说,大有出入,特此顺便更正。
这又是一件近乎神奇的事,世上那有一个人死后还能起作用?从来不曾听说当医生的死后,还能够替活人医病,这话,叫谁相信?然而,却偏有此事,岂不是神奇吗?
人们开口闭口都是讲‘理’,一切要合理,可是,要是认真仔细推敲起来,这个‘理’就难说了!却没有绝对的标准,比如往往我们中国人做的事,说的话,我们认为有‘理’,在外国人看来,却没有‘理’,反之,外国人认为有‘理’的事,我们中国人认为非‘理’,我想,这个‘理’字,只不过是人类智识上假定顺乎民情的一个准绳罢了,毕竟人类的智识有限,宇宙间超乎吾人智识,为智识所不能了解的事多矣!广矣!那些不能用智识衡量的事,随时随处都有,凡是那些‘理’上说不过的事,佛有一句说话,名曰‘不可思议’。
像活佛一生的事迹,其中就有许多不能用‘理’去衡量的,平常人看他的作为,有些是不近人情,近于怪诞!其实,在他本人却很平常,因为他的精神上另有一个境界,比如活佛在他活著的时候,常常用他的口水鼻涕给人医治一些宿疾怪症,要说‘理’,那是不能做的事,也绝对不可能医好毛病,可是,他却能够把人的病治好,这就是证明他另有一种本能,像他这样的人,在生时既有这个神秘的本能,死后,他的精神上也未尝不可以生起作用,现在,流行的一句‘精神不死’的说话,不是大家都承认的吗?这里,我不妨把活佛死后给人医病的这个故事写出来,这故事,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是雷太声居士亲对我谈说的,其中内容,也含有一点发噱的笑料。
前文中不是说过活佛在陈清韵家里圆寂后,由活佛的弟子曾双堂同另外一个人,把活佛尸体当做病人背到观音寺吗?这件死后医病的事,就是出在那另一个背死尸的人身上,说来是很有趣的,因为仰光街市距离大金塔观音寺有几条很长的路,曾双堂一人的气力背不到,乃商量另外再请一个人换著背,可是许多人都不愿背死人,结果,寻得一个一只手有用一只手无用的残废人,他愿意背活佛,他心里想著,我本是个残废人,今天我能够背这个道行高深的和尚尸体去到庙里,也是一件功德事,那时因为请不著人,看到这个残废人愿干这件事,也就罢了。
原来那个残废人并非天生的残废,三年前因为下楼不小心,失脚滚跌下来,把左手骨节跌挫了,也医治好久,虽不疼痛,终不能活动用力,也就成了一只右手作事,想不到那只废手竟因背活佛变成好手。
他们两个人,一直交换著把活佛背到观音寺,因为曾双堂先赶到庙里去安顿,由残废人背进庙,当把活佛平放下来的时候,背尸的残废人把身体偏歪一下,刚歪过一边,忽听左肩骨节‘磕’的一声响,顿时觉得有热流在周身滚动,那只残废左手,竟能伸缩活动起来,并且可以用力了,那个残废人这一喜,非同小可,马上爬在地下向活佛尸首如捣蒜不住的磕头,边磕头口里念著:‘活佛,你是我的恩人,你是我的恩人,我感谢你。’
那个残废人,就这样变成了好人,他回去逢人便说,他那只残废手,是活佛死后给他治好的,大家都认为是奇事,据雷太声居士说,此人现尚健在,就是仰光十八条街前街长郑逸民君,华侨中多有识者,本来,往往是有些巧合的事,我想,这件事未必有如此之巧?姑且不谈它的神秘,但就佛法上说,那就是‘行善有善报’了。
我最近从各方面证实,活佛是圆寂在已故仰光闻侨陈清韵先生家里,并探听陈清韵先生的九公子建福君家里供设有活佛‘舍利’塑成的佛像,乃邀约善友自由日报经理吴管书君一同到仰光第五条街去访建福君,藉以探问活佛生病以及圆寂各种情形,一连访晤数次,建福谈说的非常详细,他说:‘那时我只有九岁,家父原本是信奉天主教的,同出家和尚一向不往来,只有妈妈一个人信佛,因为妈妈带著我大哥的哑叭儿子,去金塔拜见活佛,喝了活佛画的神水会说话了,因为这个原故,爸爸才信佛,拜活佛为师,我们一家差不多都做了活佛的弟子,活佛同我家有缘,尤其欢喜我,活佛未生病之前,我常同著爸爸妈妈上金塔去拜见他,后来活佛在塔上脚背生疮,爸爸妈妈把他接到家来调养,我是天天同活佛在一道,那时我家是住在十七条街,他住在我家里,显得很快乐,每天讲道说些佛教故事给我听,活佛死在我家里那一幕情景,至今尚映现在我的眼前,他是在冲凉房里立著死去的,那个样子我永远忘不了,平常人家问他多大年岁,他从不告诉人家,在他快要死的前几天,才说出来,我才晓得有八十四岁,他不但是我的皈依师傅,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哩!’说著,走到神龛前,在供桌玻璃盒中取出一柄很奇形怪状的扇子给我看。
当建福君出示那柄草扇,又说出一段类似神话的故事,我不妨也把它写出来,因为这是一个新发现,建福君说:‘活佛在刚要圆寂的前几天,把我叫到面前说:‘弟子,我这个穷师傅一生不蓄长物,身边只有这个草扇,是我自己做的,今天送给你,因为我看你心地良善,是个有福的人,所以我才交给你,作为师徒的纪念,可是,你必须记住,你不论走到那里,千万不要把它抛弃,一定要携带身旁,睡觉时,可以放在枕头底下,自然会保你平安。”活佛圆寂后,我不时拿著这柄草扇玩耍,心里觉得见到扇子,就好像见到活佛一样,也把扇子当作是活佛一样。
接著又说:‘上次日军侵缅之时,仰光地方不时遭日机轰炸,那时我家仍住仰光市区,一次,日机又来狂炸仰光,不幸有一颗炸弹落在我家屋顶上,当时我正在家里,家里另外还有九个人,炸弹落下之后,当即爆炸,那时我被炸弹的威力震昏了,倒在地下,待我醒后,屋里那几个大人小孩,全被炸伤了,只有我一人不曾炸著,大家保全这条命,全靠活佛这柄“草扇”,因为有这个原故,所以我们家里把这柄扇子同活佛舍利塑的佛像供设在一处,早晚香花供奉,表示我不忘活佛的恩德。’
我听到说那柄草扇有如此的灵感妙用,顺便拿在鼻头上嗅了一嗅,怪了!我嗅到扇子上有一股很浓香味,不是花露水香,也不像檀香,别有一种味道,我闻到那股香气,心里觉得非常清凉,同去的吴君嗅后,也辨别不出是何种香味,建福君说:‘扇子上老早就有这股香味,’这又是一件奇事!活佛已经圆寂了二十五年,扇子上何以至今还有香气?令人想不透!接著建福君又告诉我一件奇事,他说:‘这柄草扇不但是上面有这股香味,它另外还有作用哩?’我问:‘有甚么作用?’他说:‘我家里小孩们,若是遇有伤风头痛肚皮痛的小毛病,只用这柄草扇扇几下,病就痊愈了。’真是越说越奇了!
我把那柄草扇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好久,它的样式是扁圆的,并不大,像古时代的宫扇差不多样子,其形状与济公活佛拿在手里那个‘芭蕉扇’相像,不过扇柄特别粗大,要一个巴掌才捏得稳,扇面,是一层谷黄色的薄绸包缝著,用手指一摸,里面包的好像是草,据建福君说:‘这柄草扇,是活佛住在金塔上时,他亲手用针线缝成的。’这个物色,就算得是活佛遗留在人间唯一的纪念品了,难怪建福君把它当作珍宝般的藏著。
这是最近今年五月间发生的一件事,说起来,也算得是个笑料的故事,出生这个故事的地方,就是在仰光大金塔脚下。请听我慢慢道来:原来作者在数年前认识得仰光华侨中一个在家学佛的男居士,他就是沉玉玺,现年五十岁光景,是一位工程师,他在仰光住了很多年,社会上一般侨胞们多熟识其人。
这位沈居士,他算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他于民国二十年间,就在仰光皈投佛门,正式做了三宝皈依弟子,他颇有宿根智慧,自从发心学佛之后,就专好研讨佛经,终日手不释卷,因之,他对佛法能生起正知正见,他从皈依三宝那时起,就断绝荤辛,一心食素,他的父母妻儿眷属,都居留在大陆铁幕中,只有他孤身一人住在缅甸,在作者眼光看来,沈居士这个人,他简直是个‘在家和尚’。
这话何解呢?他虽然穿著的是俗人衣服,干的是在家人的活计,头上蓄有头发,可是,他的精神和生活内容,却完全像个出家和尚,他吃的饭食,那不用说完全是‘吃斋’,他每天照例也订有早晚二时念佛拜佛的功课行持,也同出家和尚一样,数十年如一日,不计怎样忙碌,他的佛课是不间断的,至于说到他对佛教的信心,确实虔诚极了,‘见佛必拜,见僧必揖’的两句话,他是真正做到,遇著有道行的高僧,他一定是要爬在地下磕几个大头,他的生活品格是那样清净,不吸烟、不饮酒,不赌博、不看戏,也不近女色,普通在家人的嗜好,他是一点没有,他的生活是有规律的,按步就班,从来不荒唐,他做工赚来的钱,按月除了寄一份回去赡养他家里老小之外,剩余部份都是烧香散花,印经书送人,全用在佛法僧三宝身上,他虽然是一个在家信徒,却不忘佛训,如法修特,在人面前从来不说一句妄语,不挑拨是非,与出家人打交道,也绝不道论和尚们的过失,看见和尚‘打无明’,他只在旁边念‘阿弥陀佛’。
沈居士这个人,称得上是一位正知正见的在家护法居士,是个真正发心学佛的人,在他身上是看不到有丝毫迷信气派,只见他在三宝面前修福修慧,供养布施,他从不在和尚身上揩油讨便宜,他常读佛经,深明因果,除了虔诚修持之外,他并且还怀抱有宏法救世度人的悲愿,因为他限于生活环境,对宏扬佛法的事不能有大的作为,他就不时抄录佛法上的公案典章,写些小品劝世文章,用各种不同的笔名发表在报章杂志上,只一心注重‘实相功德’,劝人信佛学佛,不贪虚名,在家人这样修行菩萨道,确实难能可贵。凡是中国寺庙有建筑工作,他都是尽心尽力帮助服务,任劳任怨,也不计代价,而且他常年与出家和尚们混作一团,有时还住在寺庙里,把寺庙当作他的家,所以我说沈居士这个人,他是一个‘在家和尚’,这话,我不会说错吧?
沈居士他现刻是落住在大金塔下一家中国十方观音寺里,因近来天干,寺里缺水,他每天下午做完了工,必须要到寺外去‘冲凉’,这个‘活佛宏名震慑恶犬’的笑话故事,就出在他‘冲凉’的上面,因为他每天‘冲凉’,一定要经过巴罕地方一座缅庙,一天傍晚时光,他‘冲凉’之后回庙时,刚走到缅庙门前,突然庙里窜出四只又高大又肥壮的恶狗,团团把他围了起来,一面狂吠不算,还一齐跳跃起来!现著凶恶样子,张牙舞爪向他猛地扑来,要咬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惊险,他是不曾防著的,手中既没有带棍枝可以应付那群恶狗,躲避又不得,他这一急非同小可!因为他平时对‘金山活佛’——妙善大师,是非常崇拜的,当时他在惊惶恐怖的当中,忽然想起了‘金山活佛’,乃马上丢下‘冲凉’的毛巾肥皂,双手合掌,紧闭两眼向空中喊叫一声‘金山活佛’啊!怪!怪!真怪透了!那四只狗正跳起要咬他的时候,听得这一声佛号,像受到催眠似的,马上一齐都爬在地下了!再看,一个一个都夹起尾巴贴贴服服地跑进庙里去了!噫!这一句‘金山活佛’,真是解救了沈居士的危急,不能不说是一大奇事。
第二天,沈居士特别跑到我的住所来欢欢喜喜告诉我这个笑料故事,绘声绘色的讲说了一篇,他说:‘当时在那种危急关头,若不是称念“全山活佛”,我一定不免被群恶狗咬伤,险极了!险极了!想不到“金山活佛”有如此威灵,念他一声名号,居然恶狗听了都被震慑,真是不可思议!’作者认为这件事,完全是沈居士在佛法修持上与信念上所得到的感应。
本书中所写各节,全是根据事实,无一句诳语,其中大部份是我本人亲见亲闻的事,我写完这篇文字,颇有几点感想:一、佛教由印度传入到中国,已经将近两千年了,在它的历史里程碑上,发生过许多奇迹故事,过去时代,到中国宏法的梵僧,和中国本土的出家众中,出生了不少神异高僧,大藏中至今还保留著他们丰富的事迹材料,‘神僧传’一书,有九卷之多,前后共计有一百八十八人,如摩腾,法兰,安世高,僧会,朱世行,诃罗竭,耆域,法朗,佛图澄,佛调,法慧,道安,昙猷,慧远,鸠摩罗什,佛陀耶舍,杯度,道生,宝公,宝志,法显,寒山子,蚬子和尚,窥基等,都是灵异玄妙令人不可捉摸的人物,他们多是用灵异方法感化帝王大臣长者居士,而行佛事。晚近以来,这类神僧少见,偶而出生这样的人物,人们因为少见,多目之为怪,其实,佛教中凡在佛法上有大行持得大受用真修实证的人,他是另有一种不可思议境界,其灵异玄妙之处,也是必然有的现象,不能算奇特。其次,观金山活佛一生的神异事迹,可以认识到他是有修证的,他的许多不近人情的动作,都是含有佛法意义,比如他逢人便磕头,是行的“法华经”中常不轻菩萨行,‘我不轻汝等,汝等皆当作佛’;他不欢喜字纸,是破除文字相,所知见;他吃地下乱七八糟东西,是表示不垢不净;他把钞票当作字纸捏成团塞在口里,是破除人们的贪心;他冬天穿单衫,夏季著棉袄,是教人不要爱恋色壳;他逢人自称弟子,是降伏人们贡高我慢心;他身边无长物不使用金钱,是表示解脱。凡此等等,皆是显示佛法妙义,常人不知,当作是怪,那就错了!看他的行藏,多半是四沙门果中人,但是属于那一果位那就不敢妄断了,料必总是由小向大的四果圣人无疑,可是,有时他的表现,又不像出世声闻圣人,而近于合光同尘的菩萨,行的是菩萨法,虽然我们不能明悉他的来历因缘,但就佛经见解,不计小乘,大乘,罗汉,菩萨,凡是断惑证真的,皆名之曰圣僧,今后他的正当称呼,应该称为妙善圣僧才是。三、活佛自从行道以来,国内国外信仰他的人固然很多,而诽谤他的人也不少,我以为不管是毁是誉,与他本人是丝毫无关的,圣人行教化,是不计利害不计毁誉的,至于他平日的行事,其中确有许多是值得我辈出家比丘效学的,然而也有些是不可学不能学学不到的,他那些奇异行为动作,也只有他一个人行之无碍,别人要学他,那就会上当的,这一点,大家必须要认清楚。
中华民国四十七年七月七日于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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